张勋复辟的闹剧从上演到结束,真正意义不过是几天,生命的猝短度有点像蜉蝣,蜉蝣虽然连一整天都活不上,好在它不用品味黑夜的孤独、寂寞和恐怖。而他和他的追随者却经历了他们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失败后的张勋,内心真正的想法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件事实却永远被载入历史:张勋复辟的美梦彻底破灭。
易浓说什么也没有料到,他去了一趟东北,朝代险些没有更迭,又活回大清去。可是活回到哪儿,对他都没有任何意义,除非能活回到他娘亲活着的时候,那他将重活自己,不再气娘,帮娘医好病,他要把娘盖的茅草屋重新修葺一番,还有娘亲的花树,他要一一照顾好,定时地浇水施肥。更重要的是,他还要问问娘,那只四耳活环青玉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娘为什么像守护生命一样守护它?不,娘为什么可以放弃生命,但却不能放弃它?
可是他永远也活不回去了,只能坚定脚步向前走,他要拿回那只青玉瓶,让它陪在娘亲的身边。
易浓走进梅府大门时,雨茜正沉浸在警志所报的喜讯中,那就是:近日因为爸爸妈妈的引导和劝说,警忠表示要和表哥好好相处,并且还想学着做事儿,不日内将去重庆历练。许久的心结,一旦被打开,雨茜难以掩示那份开心和快乐。“大哥,你的事儿也迎刃而解了吧?”雨茜舒缓的神经一下子想起警志早上说的话:今天他打算去拜访梦府小姐。
警志闻言一下子坐回悲哀之中,“哪里是迎刃而解,倒是越来越乱,听说那位黎少爷回来了,而那位黎少爷和梦家的关系非比寻常!”
“这么说你又没有见到那位梦小姐?”
警志无力地摇了摇头,“小莲说,梦小姐在看花。而梦衣自从昨天去找黎少爷再也没回来,而梦伯父,梦伯母还不认得我是谁?又不好造次,所以……”
雨茜没有料到大哥又讨了一个闭门羹。她不知道这位梦小姐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儿,连看花都不能打扰,而大哥仅此一面便不能忘怀。“大哥,她经常看花,一定很喜欢花,你为什么不买束花送给她?”警志闻言一笑,“若是能送,慢说一束,便是百束、千束我也送给她,可是她只看自己的花,而讨厌别人送的花,就是那位黎少爷送去的也毫不例外,谢绝!”雨茜没有料到还有这样的女孩子,只看自己的花,“大哥,她看花就从来没有人打扰?”
“没有,小莲说,她们小姐若是看花入了迷,就是梦老爷,梦太太都不能惊动,而还要令一些人守在那里。”雨茜闻言大惊,“她、她怎么对花这么痴迷?”
“我也不知道,听梦衣说,他这个双胞胎的妹妹原来并不是这么喜欢花,只是,一****晕倒在花园里,醒来之后便爱花成痴。可小莲说,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们小姐原是上天的一位荷花仙子,一日,王母娘娘寿诞她去献花,谁知在天庭门口碰到了玉帝驾前的掌判仙官,此仙官掌管大小仙轮下世,从不徇私情。但却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位荷花仙子,而这位荷花仙子也被眼前这位丰姿绰然,仙风道骨又满目眼茨她的仙官所引。玉帝晓得此事,雷霆震怒,神书御旨毁了荷花仙子的一池莲花……所以她们小姐这世极爱花。”雨茜听闻险些没有笑出声来,这位小莲可真会给她们小姐编故事,“倒是不知那位掌判仙官有没有仙轮下世?”
“别、别!”警志紧张地道:“那位仙官可不要下世,我宁愿向玉帝求情。”
雨茜见警志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大哥,对手是掌判仙官,你可要加把劲呦。”
“你放心吧,”警志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位梦小姐对我来说,虽然有点像梦一样,但,我绝不会轻意放弃。”
“大哥,怎么会像梦呢?”雨茜觉得,大哥对这位梦小姐真的有点痴了。
“雨茜,你不知道,我觉得梦小姐真的有点像小莲所说的那样,是位仙子。”警志说着,依然有些痴然地道:“她给人一种不染凡尘的感觉。”
“大哥,你说得我都好奇想见她一面了。”雨茜一言将落,梅府的家人前来报禀道:“大少爷,易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太太让您和小姐去前庭叙话。”
“什么?表哥回来了。”雨茜激动得一把抓住警志,“大哥,表哥回来了,爸爸没有骗我们。爸爸说表哥一定会回来的。”警志也一顿的喜出望外,“那我们还不去见一下这个几乎令所有人都牵肠挂肚的易少爷。”
梅太太望着眼前这个劳顿得几乎不成人样的易浓,心疼得左看看右看看,“浓儿,你是答应姨妈要好好照顾自己的,你看你哪里是在照顾自己,你是在糟蹋自己,哪还有个模样?你要是出去,只要有正当的理由,我和你姨丈都不会拦你的,给你捡点衣服,让人去侍候你。”
如果这充满亲情的话在十年前便注入他的血液中,不知道同类的群体中,会不会有易浓这个人物?不会的,连他都厌恶自己,鄙夷自己的存在!可是没有,好晚,一晚就是十几年,当他两目疮痍,满心狼藉时,她才来,来得多么的不是时候!尽管如此,他的心还是痉孪了一下,“姨妈,对不起!”
“不要说什么对不起!”梅天硕欣慰地笑着,爱怜地抚了抚他的肩,“只要记得回来,家里有这么多人等着你!”
他感激地点了点头,一份来自母体的血在他体内盘桓着。姨丈,这个从八年前开始到现在,一直对他不弃不舍的人,虽然,他还不能彻底地敞开内心的世界与他交流。但他知道,他近乎于关闭的内心世界,已真真实实地走进了一个人,这个人,尊重他、爱护他、理解他,甚至可以说懂得他!尽管,他和他也没有说过多少话,可他知道,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举止,在几年前,已被他参悟透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却不用再说话了。
不知何时,客厅里已站了很多人,一双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他。他见警志双眸含笑,正跟他打手势;雨茜激动得流出了泪,还唯恐他人看见,狼狈得两腮陀红,但满眸子都是喜悦……他想起了那日在海边,雨茜一路疾追着自己,然后,然后被他甩下……他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那只玉瓶,为了那只彻骨痛恨的玉瓶,那份劣性是否会安于现状!但他知道那属于娘亲的青玉瓶不能失去,他也不允许它失去。因为那有娘亲临终前带血的嘱托,如果他没有能力保住它……他不敢再想下去,“姨丈,那只青玉瓶呢?”
梅天硕自那日在警志的指引下发现了几处纹痕开始,便不想将此事告诉易浓,一万块大洋对梅家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可是浓儿若是晓得自己被他人所骗,心情不免会有些低落,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他可不希望这种不愉快影响了气氛,他笑了一下,“浓儿……”
“姨丈,那只青玉瓶呢?”梅天硕尽管是些微的变化也没有逃过易浓的眼睛,“姨丈,有什么不对吗?”
“爸,还是告诉阿浓吧!”警志走至近前,“阿浓,那只青玉瓶我在其身上发现了有人再次雕琢的纹痕,恐怕是一个仿制品,爸爸不想把这件事儿告诉你。”
“它在哪儿?”易浓迫切地问。警志被他的神情打住了,“怎么了阿浓?它、它还在爸爸的古董柜里。”易浓闻言舒了一口气,然后向楼上冲去。
“你不必看了,它已经不在了!”警忠吩咐家人提了箱,从楼上走下。虽然他答应爸爸和妈妈,他要和易浓好好相处,但是,那是有前提的,他不能企图占有梅家一丝一毫的东西。谁知这个不知轻重的易浓进门便问他们梅府的东西,这让他很生气。
易浓哪里能弄懂他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听说那只青玉瓶不在了,整个人被撞得头晕目眩,“你说什么?”
“我说它已经不在了。”警忠扬了一下眉,有些不耐烦地望了望易浓,本想举步离去,但瞬间又觉得,他有责任警告一下他,因为他要是留在梅家,就不能给梅家丢了脸面。“你看看你这副邋塌的样子,怎么可以出入梅家?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言行举止都将影响梅家的声誉,记住,无论在哪儿?”
“警忠,”梅大硕重喝一声,“你不是决定去重庆吗?”一时间,梅天硕不知如何应对此局面,他没有料到,百般答应的警忠又会说出这般的混账话,此时他倒真希望浓儿明天回来!
“是的爸爸,我正准备出发。”
“我、我去送你!”警志急步近前,拉起警忠便向外走去。他没有料到,警忠又发了神经,说出那么令人难堪的话。总之,他希望警忠马上离开!
易浓望着警忠离去的背影,心都在抖,他接受不了这个。二十年,他遍体鳞伤,满心都是疮口,而血流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伤痛!他不想来梅家,四年前,他来上海,宁愿躺在桥底下,也不想走进任何一个家门!可是,何以,两年前,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再一次,自取其辱!不是只有姨丈就可以的,姨丈的世界里还有很多人,而他,没有能力去应付除了姨丈以外的人!“不,不!”他不能没有那只玉瓶,那只玉瓶不见了,那将预示着什么?“站住!”他厉吼了一声,几步抢至近前,拦住了警忠。警忠没有料到,他对梅家的正牌少爷还敢发号施令,而且还敢阻拦他,真是放肆得不知天高地厚,他有些讥讽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啦?阿浓。还是改不了这份野性,以后怎么进梅氏?梅府进出的是人,而不是一条乱吠的狗……”
“你……”易浓怔然地望着梅家二少爷,整个眼神都变得极尽的凄然。
梅家大大小小、主子奴才,都被警忠这种出其不意的枪炮给轰蒙了,雨茜更是手足无措,她傻傻地站在客厅的门口,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是,那萦绕在眼圈的泪水扑簌地流下。
“阿、阿浓。”警志有些尴尬地看了易浓一眼,抬手推向警忠的后背。“警忠,你快走吧!”
“走?”警忠轻语了一声,“这是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他耍着腔调看了一眼挡在自己前面的易浓,轻哼道:“让开,要挡道找适合自己的地方,不要站错了位置。”
易浓没有动,目光却在一刹那间淬满了仇恨,他举起手,毫不犹豫地向他的面颊掴去。
像是早已预料到要战争一样,爆发的那一刻,随着一阵叫喊,警忠被人抢了出去。紧接着,梅家一阵乱。
世上没有易浓这个人是不是会生态失衡?一定会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梅府的,脑中一片乱,乱乱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尖叫声。他好像看到了姨妈,姨妈颤抖地被小菊扶起来,他也好像看到了姨丈,姨丈气怒地把警忠从人群中揪了出来,伸手向他打去,警忠毫不畏惧地扬起脸,“爸爸,我是你的儿子啊!你为了外人,竟然打我!”
“你、你这个孽子!”姨丈无力地骂了一句,整只手随同整个身子向下垂去。紧接着,梅府又一阵乱!乱得他头有些晕,晕得他许久才记得把两条腿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