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5月13日。
10时48分。梅山市人民医院。
张长弓脚步飘忽的走出大楼,孤独的站在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
浅灰色卫衣头帽下青稚面孔眼神空洞,机械的从左转到右又从右到左,目光带着失去焦距的茫然和散乱。
来往进出的人虽多,却没人会去主动关注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陌生人,哪怕只是一个少年----无论在哪个世界那个国家,医院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诞生幸福的地方,除了妇产科。
这里能见到最真实的温暖情感,也有着最真实的冷漠。
挥手赶走来拉客的摩的司机,少年张长弓从魂游天外中醒来,低头查看手中被攥得褶皱不堪的打印纸,纸上字迹不多,但他看得很认真,然后又翻出个小小纸卷,试图从那条凌厉折线中看出点什么,但又很快放弃----看不懂。
闭眼仰头向天,张长弓脑海中回荡着刚才医师略带不善的话语:“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们是梅山市最好的医院,设备也是最先进的,怎么可能弄错呢?换机器?不行!”
“没病没灾不是好事儿吗?你这么磨磨叽叽是盼着自个儿有毛病?啧,好好好,我可跟你说,我可不是贪图你这点钱才给你重做,是为了检测机器知道不?”
“看,换机器还是一样嘛!机器就不可能出问题!好啦!小小年纪没事别整天想那些杂七杂八的。健健康康的也不知道你折腾个什么,要是有什么特别的,嗯,特别需要的话,下次让你家大人带你来!”
“小伙儿,这个社会的资源是有限的,你还是给那些需要的人留点儿吧,啊----”
酝酿了数日的雨,终于还是没能经得住天气预报“大预言术”的天天念叨勾搭,在近午时分落了下来。
一粒纤弱雨滴跨过漫长的空间距离,在少年带着浅浅抬头纹的额头上顽皮着陆,那一点微弱凉意砸开了少年脸上紧绷的淡漠,惊起的微澜在唇角、眉梢渐渐荡漾出丝丝浅笑,继而翻涌成波。
重生第五天,张长弓终于在医院副本中刷出了一个惊喜,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啊----哈哈哈哈----这才是天漏儿还要天来补!
突如其来的狂笑声撞碎了医院固有的沉闷,往来行人大多只暂停匆匆脚步看上一眼,有人嘀咕一声有病面无表情的走开,细心些的在看到少年手里的心电图后,目光便带了惋惜,但也只会摇头叹息着走开。
只有游弋的保安微微顿足,略带警惕的看着他。
张长弓却猛然跨步跃下台阶,在渐密的细雨中狂奔而去。
除了那位拉客不成的摩的大哥曾对着少年背影啐骂句“毛病”,再没有人在意他的出现和离去,便是口袋多了张“大钞”精神抖擞的医生,也很快就把那个奇怪磨人的少年遗忘在日常琐碎中,终其一生再未想起。
张长弓也不在意不知姓名的医生,尽管那厮为他确认了一个相当美妙的消息,也尽管那货收钱时颤抖的手、涨红的脸以及欲盖弥彰的劣词掩饰都生疏、笨拙到有点可爱,但那又怎样呢?
黄磊的歌里唱过:没人分享再多的成就都不圆满,没人安慰苦过了还是酸!
我现在只想跟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亲人们人一起,来分享我的幸运、我的感动和我未来一切的一切!
哈,好吧,在这个熟悉却又全新的世界里,“我想我是海”发行没有?心胸顿开,张长弓故技萌发的演练了一下前世最拿手的“思维瞬移”。
一口气奔出了两条长街,那涨得胸口要炸裂的兴奋感才略略平息了些,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揣着满满幸福喜悦的少年旋风搬刮进了步行街“好美”服装店里,完全无视服务员和顾客惊诧,直接冲到柜台后给了正在低头盘账的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知转了多少个圈,莽少年才在母亲的“敲打”下停下来,把母亲在柜台边放下才发觉有点疯过头——服务员小梅手扶着被匆忙拉到一旁的衣架,正红着小脸捂着嘴,跟一个大眼美女看着他们母子偷笑。
嗯?这美女相当眼熟吖——
“哎呦,这是抽什么疯呢?骨头都要被你甩散架了。”
母亲抚着额头靠在柜台歇气儿,哭笑不得的看着儿子,说话间抬手将少年眼角的湿痕抹去。她不知道儿子受了什么刺激,抱那一下没轻没重吓她一跳,但看着儿子通红的脸蛋和眼中那满溢的孺恋,一种无以言喻的情绪也自涌动心头:老儿子也长大了啊!
张长弓有些忘情的按住母亲的手,细腻、温暖还带着点溽热的汗渍,估计是被自己吓着了。伸手去擦母亲额头的冷汗,发现母亲眼中也有润泽水迹,轻抚着母亲不再年轻的脸,他忽而想到个母亲必定会欢喜的话题,道:“妈,我决定不去当兵,我要上高中。”
他也是灵机一动才想明白,母亲也许是为了他的“将来”着想,也许是出于尊重父亲的安排,但绝不会真的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儿子去吃苦。也不会真的愿意孩子都不在自己身边。
他所想到的,正是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果然,母亲一听此话立刻忘了问儿子撒疯的根源,毫不掩饰着惊喜问道:“真的?”
“当然,我想清楚了,老爸说得不对,不当兵一样是男子汉!”少年义正言辞的拍拍胸脯,跟着却脸一转笑嘻嘻的道:“我舍不得老妈你嘛!”
“老爸?老妈?你这都跟谁学得乱叫。前几天还跟你老爸合伙气我呢,算算,你想上也得考得上才行!你到底怎么想妈不管也不问,你记得刚说的话就行!还有,你爸那你自己去说!我可不给你当挡箭牌!”
说是如此所,但母亲的发自心底的欢欣已经无法做出“刻板”的表情。
张长弓涎着脸伸手给母亲捶两下肩膀,叫道:“那怎么行,您帮忙敲敲边鼓总是要的嘛!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出去溜达溜达。那啥,给点赞助呗。”
死皮赖脸从哭笑不得的母亲手里抢过五十块钞票,少年又风风火火的跑走了。耳中还听得到母亲在后面跟人说话:“哎哎带把伞啊!啧,真是,顾头不顾腚的,不好意思啊,凤云,这孩子今天不知撒什么疯,都忘了让他叫人。”
凤云?果然是来自梅城镇的“三婶儿”!那店里的那只大眼妹肯定就是丽毛子嘛!当年她可是“教会胡同”出品的唯一一只95分精品美人来着。
可惜刚刚表现有点那个,丢脸吖,现在却是不好意思回去打招呼——新坛老酒,果然还是坛子才决定酒的形态啊。
不过机会有的是,倒也不急于一时。
“这是你家老三吧,个头儿都这么老高了,你们娘俩感情可好!”
“好啥好!平时电线杆子似地,今天抽风呢!我整这个店整天瞎忙,凤云你也总不来梅山,咱俩唠嗑,你让丽子自己挑吧,现在孩子眼光都高呢,丽子你慢慢看,婶儿也不说不要钱,给你进价好好挑!”
丽子?果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