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视线始终没有交集过,杀生丸专注着每一次下针,针进线出,他却如此地沉冷寂然。仿佛那针刺进去的,不是血肉之肤。
窗外,朗月依旧,光线很暗,半河的眼眸更暗,她只能垂着视线,在地面游离。
她拼命地想着许多美好的事。
想她沐浴过的林中阳光,应和过的山间雨露,招引过的嬉戏云雀,祈盼过的人间冷暖。
想起那个神采奕奕的大妖怪,带来杀生丸的幼牙,陪她经过了近百年的春秋冬夏。
想起那颗看似弱小的幼牙,为她吸尽蓝蜇的毒,一根稀有的蓝蜇丝,系在了她的手腕儿上。
想起梦中一瞬,他握住她的手,挥动爆碎牙,斩断了梦之界。
想起雪之巅,他栖息在旁,跟她谈起心中的隐伤。
想起青山峡谷间,他惘然地一吻......
他似乎,给了她一场生命盛宴,别开生面,酣畅淋漓。
所以,她紧咬住牙,她拽紧了手,她的脚趾在每一针穿进皮肤时,挖向地面。她的呼吸很沉重,她的唇色很难看,她背上的白襟已经湿透。
但她的眼睛,朝着地面,没有痛色。
她想再过不久,她将迎来的新的面貌,是的,她觉得那不是复原,而是又一次振奋人心的重生。
他给的重生。
时光流转到最后一针,杀生丸用指尖,挑断了线。
才缓缓扬起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接缝处很完美,看不出一丝的破绽。
她的脸,还原了容貌,却面色苍白,显得疲惫不堪,完全没有往日光泽。
那双掉入回忆漩涡的绿瞳,也终于扬起。却叫她意外地看见,一滴汗从杀生丸的银发中,缓缓滑下,从侧额到耳郭旁,晶莹夺目。
半河轻弯黛眉,正想道谢,却见他急速转过身,打开木门,瞬间滑下藤蔓,消失于眼前。
正欲追上前,双脚却好像麻痹了一般,突然跪倒在地。
半河压住胸口,调整呼吸。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门外,那根崩直又松弛的藤蔓......
杀生丸靠在高大的森林巨树旁。垂在手中的银针,插进了树干。
他的拇指压住针头,将它狠狠地挤进树干。指腹上,留下一个细微的红点。
仰头上去,粗壮的枝干在深蓝的天空纵横交错,线条疏离,仿佛梦魇。
他急迫地呼吸,深林的冷气浸入肺腑,那股不安的灼烧感才得以渐渐缓和。
他没这么累过,即使强敌当前,生死一线。
三百七十六针,他一直在数刺进她皮肤的次数。那女人汗液参杂着郁木的气息,浓郁地袭进他的鼻息。然而结束之后,那女人抬头看他的一瞬,仍是一笑,简单,清澈.....
那笑,却没能换来他的轻松,反而令他更加烦乱。
他看见她好几次猝然合眼,看见她挖入侧腿的指尖,他闻到她身体的血腥味,从口腔,到手心,到腿侧......
他无法停顿,他知道,手一旦松弛,就会变得极度无力,那是种自然的颓唐。
仿佛又体验到,幼年时,强迫自己面对既定目标的迟疑与恐慌。
那些日子,没有人知道。
同样,这一刻,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