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芦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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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4、 田明理的眼疾越来越严重了

4、

田明理的眼疾越来越严重了,到了第三天早上,双眼又红又肿,热辣辣的又硌又疼。母亲急得乱转莫由:庄儿上没有先生,更没有医院诊所;田仁喜远在池村;仁祥在河工;忠老爷白天黑来忙着农会和庄儿上的公事;自己天天烧香祷告没见丝毫效果,反倒越来越重……母亲急得恨不能抠出自己的双眼给儿子换上。人说情急智生,母亲还真的急出办法来了。母亲让儿子仰面躺在南屋当门儿的烟床子上,自己从井里新提上来一罐子凉水,舀了一瓢,漱口后,含了一口,弯腰俯身,缓缓吻向儿子睁开着的红肿的眼睛,然后微启双唇,同时细细地喝气,让含在口腔里的凉水在重力和喝起的上升气流的相互作用下,不停地在自己的双唇与儿子的眼睛之间翻滚冲荡,把儿子眼睛里的热、辣、病、毒和污秽不断地带进自己的口腔里。田明理仰面躺在床上,看见慈母向自己俯下身来,首先感受到的是慈母双唇的热吻,接着,慈母的双唇微启,随之一股清凉的甘泉伴随着清脆悦耳的水气激荡声“嚄嚄嚄嚄……”不间断地冲刷荡涤着自己热辣辣的眼球……直到清凉的甘泉渐渐变得温热,母亲才闭拢紧贴着儿子病目的双唇,直起身来,转头朝屋外喷吐出满口的污秽。儿子双眼涌满了泪水,母亲喷吐出的污秽中还应该混杂着一股咸涩的滋味。母亲似乎没有看见和感知这些,重新含了一口清亮洁净的甘泉俯下身去……直到儿子的双目已经变得清凉,母亲才绽出胜利的微笑,从头上扯下手袱子替儿子轻轻擦拭着流淌、溅洒在双眼双耳和脸上头上的水渍。儿子感到双目清亮浑身清爽,一跃而起,低头望见床头满瓦罐子的清水已经现了底儿。母亲每天早、午、晚三次给儿子吮吸清洗,经过三四天的劬劳,田明理的眼疾逐渐清爽了。有一首《少年游。母爱》,正道着这天地之间至微至大至周至全至深至伟的母爱:

儿行千里母担忧,恨不伴儿游。愿儿高远,忧儿翅倦,慊慊永无休。饥寒饱暖寻常事,件件挂心头。儿病儿灾,情甘身代,母爱著千秋!

田明理的眼睛好了不久,三妹改改的左眼忽然疼痛起来,疼得改改捂住眼睛哭号。改改还不满两岁,还说不太清楚症状,只是哭着喊疼。掰开改改的小手儿,左眼不红不肿,同右眼一模一样。试试额头,不发热。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母亲更是心焦无计。改改的哭号惊动了左邻右舍,东院儿二奶和程氏过来了,西院儿的罐儿娘和黑妮儿娘过来了,一起围着改改观察着,之后又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议论着,终归莫衷一是。到底还是二奶年长阅历多,一句话提醒了大家:

“看这不红不肿的样子,怕是什么怪毛病吧!”理娘忙说:

“俺天天烧香磕头,今儿个晌午还替改改祷告许愿了呢。——这可并不见轻,怎么办呢?真急死人了!”

理娘已经是满眼泪光了。二奶环顾一下四围,轻声说道:

“怕光靠烧香许愿还不行。还是请请神,问问咱家大仙姑,听听大仙姑怎么说吧!只是这年把没人敢下权了,有点儿麻烦……唉,可甭耽误了孩子啊!”于是几个又议论开了。

芦荻村由来缺医少药,人们得了病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祈求神灵,于是,家家户户都烧香拜佛。而人与神灵的信息交流就是靠“下权”。于是村里成年男子人人都会下权。下权通常都是在正房当门儿进行。下权的人面朝外端坐在香案前面的高板凳上,双目微闭,双脚着地,两手自然地覆在腿膝上。接着双脚脚跟儿离地,前脚挨地,两腿两脚快速上下抖动。不一会儿,就有“神”或“灵”附体开始说话了。说的话都是附体的“神”或“灵”的口吻,而且风格各异,有的平和,有的严厉,有的开心,有的生气。说话的语调通常是拿腔拖调儿的歌谣形式,还押着韵脚。如开头多是:“给您说呀——给您谈呀——给您师兄师弟谈话言呀——”也有说成“给您一家老少谈话言呀——”的。

田明理记得,父亲不爱下权,他只遇到过一回——说话很生气,像是对谁发着脾气,说话的间隙,要一连吐出好几个“嘁!嘁!”“嗨!嗨!”下权,还可以几个人同时下,互相间还可以插科打诨,人们可以问话交流,场面活跃热烈。附身的还可以是自家过世的先辈的魂灵,说出的话完全是先辈的身份和口吻。一次田明相下权,是田明理的奶奶附身,哭诉着在阴间的凄苦,缺少衣裳,完全是当年在世时的口吻语气,说得理娘跟着一起哭泣。当即置办了冥衣当堂烧化,火苗还没熄灭,田明相就忙着弯腰抓起带着火苗的冥衣朝身上穿,动作跟人们穿衣裳一个模样。

下权,过去在庄儿上是极平常的事情。解放后,教育群众破除封建迷信,特别是反匪反霸平息了反动会道门暴乱之后,各地求神下神的活动都销声匿迹了,连老百姓在自己家里的烧香磕头也只能悄悄私下进行,平时下权的几名活跃分子田明相、田立章等几个人则更是噤若寒蝉。而大仙姑的附体下权却又只认田明相一个人,这可成了个难题。议论来议论去,还是只有去请田明相,也只能由田大忠亲自出面去请田明相。

这天晚上,东院儿的田大才夫妇田仁智夫妇早早过来了,汇聚在一起闲话着等待着。改改已经嘶哑了的哭声时断时续,给人们纠结的心境增添了烦躁与不安。天黑定了,田大忠引着田明相进来了,随后关上了大门,落了闩。南屋当门儿的方桌上燃着一盏煤油灯,人们随意坐着站着,方桌前一条长板凳空着,那是留给下权人的位子。田大忠、田大才陪着田明相坐在门口儿的凳子上抽着烟,一边低声交谈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