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老板居然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他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硕大的金戒指,直闪得我睁不开眼睛。
他问我是哪里人?我说上海人。他问我祖籍在哪里?我说父亲是杭州人。他说难怪不能吃辣。我心里不痛快,凭什么这样说?我硬是要把这碗面吃下去。
这碗面此刻关系到某种品格,而品格又是最不容羞辱的。我又大吞了口,使劲咽下去,直辣得冒汗。但撑住没有吭出声。
我发觉他笑得更诡异了。他说其实在这里做的远不及老家那么辣,是改良过的。他说知道上海不太能吃辣,但奇怪的是,上海人却很喜欢吃辣的东西。
我瞪着他,从舌尖到喉咙,都在冒烟,仿佛一个炸弹刚刚爆炸了,一片硝烟迷漫。半天我才缓过劲来。这时,我才吃了三分之一的面条,而我的胃口已全无。
我问他开店多久了?他说才两个月。我问:“赚钱吗?”
他说:“勉强混日子呗。”我看着面条,实在有些气馁,难道我要在他面前投降?
他忽然说:“给你重新下一碗吧?”
我顿时怔住了,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他说:“我认识你,你就住在对面大楼里。知道你还是教授。”
我更是惊呆了,遇上特务了?
他端走了面条,去吩咐厨房重新下一碗不辣的。我还在发愣,他又笑呵呵出来了,说:“因为我的房子就租在你楼下。406那间。我房东几乎把整幢楼的情况都告诉了我。”
我突然想起406原本住了一对老夫妻,后来老头死了,就只剩下老太一个人,听说她子女都出国了,只留她一个人在中国。她就喜欢找人说话,又是个包打听。本来每天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的。我猜想那老头定是被她吵死的。后来突然变得安静了,但我也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原因。原来她搬走了。
又一碗面条放到了我面前,我尝了一口,有点辣,但刚好。我不由很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原来你租了她的房子。”
他问我怎么样?起先我没有明白,后来明白他问的是面条。我就说:“这回很好。”他居然笑得很灿烂。
我说:“那么你租了多长时间了?”
他说:“三个月吧。”我忽然觉得他挺有钱的,又能租房子,又能开面馆,还请了个伙计,是个女孩。我问:“她是你老婆?”我看到他手上的戒指。
他说:“老婆在老家。”
“有孩子吗?”
“一个男孩,才四岁。”
“在上海想不?”
“想也没有用。那里有地要打理。”
“让你老婆一个人管地?”我不理解。
“还有我妈和弟弟。”
“那么她是?”我有点刨根问底,实在感兴趣。
他又笑了,说:“请来的。其实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她也是四川人,但不是一个县的。她想到上海来打工,我就让她到我这儿来干了,一个月四百元。管吃管住。”
“住哪儿?”
“就这里呗。”女孩子看上去顶多二十岁,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一见男人就脸红,但双眸纯洁,嘴唇鲜红,小巧的身材仍未发育成熟的样子。衣服穿得很土,一根辫子又长又亮,
我也冲着他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眨眼一碗面下肚,他说:“想不想喝一杯?”
我说不了,回家有事。他站起来说:“没关系,咱们是邻居。下回吧!我请你!”
我抹嘴走人,刚才冷清清的店,一下子人多了起来。我走出店发觉夜灯已上,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