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山,位于中州城北。在山峰的南面,元嘉王朝的宫殿依山而建。
夜色降临,秋风渐凉。齐云山半腰的云台之上,依旧云雾缭绕。有两人倚着栏杆,望着山脚下的阑珊灯火,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那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旁边的僧人皱了皱眉,望着文人清癯的面庞问道,“陛下何故叹息?”
中年文士微笑,“大师见笑了。大战当前,本不该如此的。但是想到此战之后,中州城内不知能剩几家灯火,心中未免伤感……”
“陛下英明神武,且手下将士万众一心,老僧也将尽全力灭魔……想来,此战胜算不小。”僧人的语气依旧平和。他相貌普通,但是说出话来,却让人觉得心中分外安宁。
文士背手而立,身上一件麻衣,却也遮掩不了其王者之气。看着头顶如同一把利剑一样的齐云峰,他微微摇头,“大师不必宽慰于我。你慧眼如炬,想必也可看到远处凶云滚滚,此非吉兆。四十年前,我曾给自己卜算一课。卦象显示,我得王位不过七七之数。如今看来,情势当真不妙……”
老僧望着中年文士,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却听远处一声清啸,“李兄,大战当前,身为人王的你,可不许说如此丧气之语!”
一剑西来,承载着冲天的剑意。细细看去,白色剑气之中,还包裹着一个模糊身影。文士和老僧相视一笑,走向那个飘然而落的白袍道人。刚才那枚散发出惊天气势的长剑,已然消失不见。
“玄清兄,二十年不见,幸喜风采依旧!看这样子,差不多到了合一之境了吧?”文士朝着道人抱拳。老僧也开口道,“玄清老弟,别来无恙啊!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玄清道人抽了抽鼻子,“你们儒佛两家的教首都在,我这个牛鼻子的头头怎么能不来呢!不然的话,恐怕要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可是,二十年不见,你们两个家伙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啊!”
“哦?”老僧皱眉。
“一个仍旧文绉绉的,一个仍旧絮絮叨叨!”玄清道人开口,三人一起大笑。之后他目光一凛,望着身前的两人感叹,“小道刚才说笑了,任谁也可以看得出来,老和尚你马上要踏出轮回之境了。而李人王你,恐怕也窥到了超凡入圣的一丝天机了吧?!看来你既做儒教之首,又做人王,于红尘中炼心,得了不少好处!”
云台上这三人,自然是佛儒道三家的首领!元嘉王李枫,蜀山剑派掌教玄清,潮音寺主持方丈闻苦大师,齐聚于此!
三人说笑了一番,然后又讲起了当前的大势。“此次各路异族来势突然,二位有何见教?”李枫问向玄清和闻苦。两人都皱眉,玄清慢慢开口,“当初魔族异动之时,我也曾派人打探,可是有来无回……终究没弄个明白。”然后他看向了李枫,“李兄,你可有何高见?”
“异族此来凶焰滔天,似乎跟以往不同。依我猜测,肯定是各族之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也曾派人混入异族当中,却很快被识破身份……”李枫面色铁青。
“李兄放心,不管怎样,我定当鼎力助你灭魔!”玄清说得铿锵有声。李枫望着跟夜色融为一体的齐云山,缓缓说道,“齐云山乃炎黄先祖龙兴之地,我等必要誓死守护。玄清兄,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玄清撇嘴,“你看你又来了,有事快说!”
“齐云山背后龙池,传说中乃神龙育化出没之地,五千年前,先祖黄帝所乘真龙,即出于此。此地乃神州各地龙裔之故里,也是人族圣地。大战之时,请玄清兄代为照拂此地。”人王李枫神情严肃无比。
“这……”玄清平时行事潇洒,如今听到李枫的话,脸上却显犹豫,“李兄,此圣地一直由儒教守护。我身为外人……”
李枫哈哈一笑,“玄清兄,枉你还被称为为逍遥仙,却怎么还有如此门户只见?!”
玄清上前,紧紧握了握李枫的手,“李兄放心!”
“阿弥陀佛,两位胸怀,老僧真是佩服得紧啊!”闻苦大师颂了一声佛号,却是含笑看向了眼前的两人。
“大师,晚辈还有一事,也要烦请帮忙。”李枫转身看向了闻苦。闻苦连忙双掌合十,“李人王,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客随主便,我们来到了这里,当然会听命于你。”
李枫颔首致谢,然后慢慢开口,“中州城翰林院之内,天下热血儒生尽聚于此,我很是为他们担心。我儒教之法门,本就是秉持大义之心,吸取天地间之浩然正气为我所用。寻常儒教之人,说得好听点,就是善恶分明。说得难听点……”
“就是一根筋的书呆子气!”玄清在旁接口。李枫听了大笑,“玄清兄所言极是!我怕这些儒生血气方刚,一心杀魔,万一玉石俱焚,岂不可惜!所以大战开始后,若事不谐,烦请大师出手护持,为我儒教留得一丝血脉。”
“阿弥陀佛,老僧定当谨记!”闻苦一脸肃容。“有劳了!”李枫竟然弯腰致谢!
……
中州城,翰林院。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浩然存于胸,沛然塞苍冥。手提三尺剑,荡魔九州平!”
数百儒生坐于演武场上,他们口中齐声吟诵着某位先贤所做的《正气歌》,送别即将奔赴战场的师兄。歌声嘹亮,其中所蕴含的浩然正气直冲霄汉,似乎连天上的星斗都为之轻轻摇动。
人群当中,寒飞坐在那里,口中虽然也吟诵着《正气歌》,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他的心中,正想着家中的父母和小妹。
寒父早亡,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们兄妹二人养大成人。儒袍之下的贴身衣物,是临行之前母亲密密缝就。颈下所戴石珠,是小妹亲手磨制而成。母亲及小妹的笑容婉在眼前,而寒飞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在此次大战中活下来,恐怕再也无法见到她们。
寒飞自幼聪颖,神念惊人,感知外物之力强悍。他四岁发蒙,八岁感应天地正气,被中州城东的王先生收为小徒。十二岁胸中文府自开,被举荐入翰林院,经过四年苦练,已修至力透纸背大成的境界。
胸中生成文府,是修炼儒术经典《儒经》的基础。有了文府,才能将天地元气纳于其中并为我所用。
力透纸背,是儒家功法第一重境界。而后四重境界分别为激扬文字、妙笔生花、山河于胸和指点江山。每一重境界,又分为小成、中期和大成三重小境界。对应五重境界,人们习惯于将儒术学者分别称为儒生、儒士、儒将、儒帅和儒王。
儒家功法,所用法宝以笔居多。力透纸背,其意即为以千斤之力举笔,将宣纸铺于石板上写字。笔尖不能划破纸张,笔力却又能恰到好处地透过纸张,在石板上留下字迹。此重境界,一来锤炼人的气力,二来练习对天气元气的掌控技巧。寻常儒者,完成第一重境界中每个小境界,都需要三四年的时间。修成儒生大成之境,十年已是不错的速度。
而如今,寒飞只用四年的时间就修到了儒生大成之境,实在是天资过人。教授他的冯老先生断言,要不是寒飞经常逃学玩耍,说不定他现在早已踏入了儒士之境。
冯老先生年近六十,才至儒士大成境界。看着寒飞天资极佳却不知刻苦修炼,浪费大好时光在嬉戏打闹上,每念于此,他都有一种忍不住想掐死寒飞的冲动。如今在演武场上,眼见寒飞坐在那里无精打采,肯定又走神了。
冯老先生叹了口气,手中拿着精钢所致的戒尺悄悄走到寒飞身后,想要小小惩戒于他。
忽然他目光一寒,看向了那个角落,然后朝着几个儒生喊道,“小心!”
“嗷!”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黑暗角落中窜出,扑向一名儒生。那名儒生的身旁,正站着寒飞。寒飞在听到冯老先生示警之前,神念已有所感知,早将文星笔握在了手中。及至黑影窜出,他前移两步挡在那名儒生的身前,同时运气于笔尖,不假思索地朝着扑来的身影点去。
“嗷!”一声惨叫发出,一个狼首鸟身的怪兽跌落在地,身上血洞中不断流出黑色的污血。寒飞同时也倒退了两步,胸腹中气血翻腾。一个小小的怪兽竟有如此蛮力,虽已修到儒生大成的境界,寒飞心中仍震惊不已。
冯老先生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寒飞的身前,向着他点头微笑。
“先生小心!”几个学生又同时喊了一声。
冯老先生抽出了文星笔,他的动作似缓实疾,转瞬间凭空划了几笔,“镇!”两个闪烁着白光的“镇”字倏忽生成,射向前方。几丈外的虚空中,另外两个狼首鸟身的怪兽浮现而出,一动不动。四周无所依托,它们像是浮在半空之中一般!
“裂!”冯老先生寒声说了一句,文星笔挥出,半空中的两个怪兽忽然炸裂开来,在地上留下了一摊血肉。
“好!”“看不出来,冯先生真是厉害!”“那是,他已经儒士大成,那可是激扬文字之境。只差一步,就可以妙笔生花了!”周围的儒生一片艳羡之声。
儒家境界第二重,激扬文字,可以御使文字用于对敌。相传华夏先贤仓颉观星河日月、山川万物而作文字。文字中已然包含了天地运行的至理。周文王悟得此道,称文字为有灵之物,因此才做《儒经》。将儒家功法修至第二重,可以立笔成书,同时以字为媒,带动天地元气,斩妖除魔。
大家都在夸赞冯老先生的时候,某个角落发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先生,你未免也太凶残了吧。虽说此怪可恶,你也要给人家留个全尸啊。你看现在到处血肉横飞的样子,那几个师姐都忍不住了……”
说此话的人正是寒飞。
“寒飞,你别说了!”一名女儒生喊道。也许是无意间再次看到了寒飞脚下不远处的一地残尸,那名女儒生“呕”的一声跑向一棵香栀树……
“看,我就说嘛!”寒飞摊手。冯老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提笔写了一个“焚”字,烧尽了地上的血肉残肢。
“这味道,呕……”又有一名女儒跑向了墙角。
冯老先生脸上尴尬,连忙又写了一个“水”字和一个“芳”字。至此,空气中的味道才好了起来。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抬头看向北方天空。那里乌云翻滚,比黑夜还要浓厚几分的墨云之中,还隐藏着层层诡异的红光。众儒生皆尽抬头头,看着向中州城滚滚压来的红黑色妖云,怔怔出神。
“你们在此稍等,我去请教院首如何行事!”话音未落,冯老先生身已在屋檐之上。他口中的院首,当然指翰林院的主人欧阳鸣。
看到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一跳脚到了屋顶,寒飞纵是心有所忧,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冯老,我来了!”一句清亮的声音响起,一名白袍书生从无尽高空现身,飘落在冯老先生的身旁。那人只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丰神俊朗,气质超群。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谁也不会想到掌管西唐王朝翰林院的院首,竟会是如此年轻的一位书生。
寒飞抬头看去,却见欧阳鸣白色儒袍之上有丝丝血迹。
“院首!”冯老先生连同下方的众儒生一起行礼。欧阳鸣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
轰隆隆!一阵闷响之后,数道火光从漫天的乌云中发出,呼啸着飞向中州城内。地面上没有火光升起,没有屋瓦横飞的景象。看来那数道火光被人拦截了下来。众儒生心头正在庆幸,忽然尖利的嘶鸣从云头发出,刺得人神魂震荡,很多儒生都一下子歪坐在地上。嘶鸣声之后,无数张牙舞爪的身影从乌云中飞身而出,直扑向中州城内各个角落。
喊杀声震天而起!
“来得好快!”欧阳鸣看着远处的天空,喃喃说了一句。
“院首,儒生马千里请求出战,斩妖除魔!”一名儒生忽然起身,朝着欧阳鸣行礼。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也愿出战!”
“大敌当前,愿以微薄之躯捐国难,虽九死而不悔!”
马千里的一句话,燃起众人心头的战火。如今异族已经攻到中州城头,此时不战,更待何时!众多儒生慷慨激昂,纷纷主动请缨,有的儒生甚至掣出文星笔。儒家兵器大部分是文房四宝炼成,以笔居多。文星笔,一般由西唐王朝武库统一监造,分给众儒生使用。
望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感受着他们眼睛中熊熊的战意,欧阳鸣只是负手说了一句话,“所有儒生,原地待命!”
“为何?!”“所有师长都在浴血奋战,我辈不忍偷生!”“虽然我们修为低微,但是愿尽绵薄之力!”此时场上儒生也顾不得礼数,七嘴八舌地议论,有的甚至直接质问欧阳鸣。
“这是儒王陛下的意思!”面对群情激奋,欧阳鸣只说了一句话。演武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当今陛下李枫,天下儒教之首,他的话,谁人不听?!
“陛下知道你们的爱国之心。对于你们,他另有安排。等接应之人到来,你们自会知晓。”欧阳鸣再次解释了一句。听到此话,众儒生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没有人知道,一脸冷静之色的欧阳鸣,心中却也疑惑不解――为何刚才一见敌势汹汹,陛下即刻让我返回翰林院?来接应之人,到底会是何人?
远处轰鸣不断,喊杀声震天,只有翰林院中静悄悄的。虽是如此,众多儒生被大战所激,身上的战意不自觉地流露,使得整个演武场上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意。黑暗中,没有人注意到,寒飞低着头眉头紧锁,右手在不住地比划着什么……
“啊……”不知什么时候,冯老先生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呼。众人也都感应到了什么,向着天空某处望去。
齐云山方向,无尽的高空中,一条长长的身影从虚空中透出。白色的云汽在其身周生成,不见其本来面目。只通过不时露出的一鳞半爪、高亢的吟叫,还有睥睨一切的气势,让众人心中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战龙!”一名儒生忍不住说出了声。“战龙一出,华夏必胜!”很多学生激动地喊了出来。看见那条被云汽和闪电包裹着的巨龙,很多人都有一种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
九天之上,那条战龙的身影在虚空中时而隐没,时而浮现而出。所到之处,黑色的魔气被扫荡一空!龙爪坚如万古玄铁,撕碎一切挡在其身前的怪兽。它口中喷出紫色的闪电,将一众妖魔鬼怪焚为灰烬!
龙战于天,声达九霄,威震四野。清朗的鸣叫声从战龙口中呼啸而出,在天空中形成一重重实质性的波纹。众多妖魔被龙鸣声所震,纷纷掉落云头。战龙之威,天地为之变色,群魔为之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