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北归雁,因何刘郎不堪留。
一匹黑色骏马狂奔在道上,鬃毛扬起在空中,纠缠着肆意飞舞。
马上的人低俯着身,胸膛紧贴马背,左手抓着缰绳,右臂曲在马颈,两腿夹在马肚上,脚跟不时地踢着马腹催赶着马。
韩子高其实早已打定主意瞒着陈茜去徐州搬救兵。
陈茜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即便穷途末路,也不会去动徐州的两千兵力。
因为那是护他妻儿安危的保障。
而他会。
徐州北接广陵,南临吴兴,长城县也算是卡在吴兴和徐州之间。广陵如今已是陈家囊中之物,只要这长城县不出事,就算调走徐州守军也不会有甚大碍。
虽然东西还有其他城郡,然而,如今梁家天下局势不稳,陈霸先和王僧辨已经水火不容,陈军大军直逼建康,量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搅陈家眷室不宁!
韩子高早在今夜敌军退军之时已决定,那般的恶人,便由他来做。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离开的方式,是这般,落荒而逃。
眼眸上唇瓣轻贴的暖意犹在,即便是在这秋夜的凉风中也经久不散。
韩子高的心绪交织杂乱如麻,纠缠着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着呐喊。
和陈茜相处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韩蛮子,你可愿,追随本官。”那日的陈茜迎风而立,眼睛亮的厉害,就像是最深的潭水里埋着的最宝贵的明珠,就像是划破最浓重的乌云透出来的最亮的闪电。
“草民谢大人知遇之恩!”他那日掀袍跪拜,就像是风中找到方向的落然花籽,向着陈茜背影的方向奔去。
追随陈茜,那是他一直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做的事。
“从此,你的名字是韩子高。”子高子高,高而洁兮,那是陈茜赐他的名,是陈茜给他的第二次生命。
“大人如此宠幸于他,莫不是......”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谣言,又一次在耳边响彻。他曾顾虑,曾彷徨,曾怀疑,曾愤然,最终又是自责和释然。他自责自己心念不纯,自责自己对陈茜的怀疑,自责自己被流言轻易拨动的心绪。
他自以为是的粉^饰^太^平,终是不太平。
“子高,我很欢喜!”那句话曾也让他落荒而逃,他在街道徘徊,焦灼迷茫,却又一次因着军务而把那份不敢探触的焦灼压在心底。
而今又一次的落荒而逃,他却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粉^饰^太^平。
马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他受伤的右臂握拳,狠狠地敲着自己的头颅。
身下的马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长嘶了一声,前蹄高高跃起,从空中落下,踏着路上的灰尘和落叶绝尘而去。
韩子高伏俯在马背上,左手青筋突起,虎口被缰绳磨出了丝丝血痕,肩膀耸动,像是背负着世间最最沉重的负担。
何以堪留?何以堪留!
你要我如何自处!
陈茜,你叫我如何自处!
如何?!
韩子高猛地直起身来,马背上的身影挺直却单薄,在疾驰中摇摇晃晃如同流水中的浮萍。
他以为他将追随陈茜,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可如今,便是这唯一的归所,也让他无所适从了吗?!
天地无所处!
那些隐秘的,深埋于他心底最阴暗角落的,刘浩宇,曹清平,王百户,那些他极力想忘掉的过去,那些最让他唾弃厌恶的过去......
他恨这样的不伦。
那是违了人世间纲理常伦的罪恶,是他那么痛恨着,厌恶着的丑恶。
偏偏是你!
偏偏是你!陈茜!偏偏是你!
陈茜如斯,而他韩子高呢?!
他呢?他呢?
他韩子高呢?
马上的人发出一声长笑,那笑声惊起夜宿在树上的鸟雀,呼啦一声叽叽喳喳着飞起。
这笑,却让人心间涩然大恸。
他竟然没有躲开,他竟然因着那唇瓣上的暖意而心如鼓锤。
他是那么厌恶,他该是那么厌恶的啊。
可他却想不起丝毫。
想不起丝毫哪!
只有狂跳的心,只有呆滞僵硬的身,只有眼眸上犹在的触感,只有那瓣唇传来的暖意。
原来不仅仅是陈茜......
原来那些个恐慌,那些个不安,那些个忐忑,还有他的份。
不仅仅是陈茜啊......
韩子高无法原谅自己。
他竟埋着这般隐秘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龌龊心思。
是他的错。
是他的过。
是这幅皮囊的错。
他不会再任由这错误滋养繁衍。
他不会再任由这错误肆意张狂。
这个错误,因他而起,他便要亲手掐断。
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