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士美先生上次演说民国国家税与地方税划分之必要,其大旨似欲以美国之成法为吾国之考镜,其渴望中国之进行,极有研究之价值。惟共和国民,人人有研究政治责任,微白先生言,吾人亦应研究。惟美国合十三国为一大国,与吾国情形不同。吾国各省向来听命于中央,系统一制度,美国系联邦制度。粗观之似无甚大异,实则不同之点甚多,故进行手续亦难强合。
民国虽云成立,实则如开店之初,仅挂招牌,内部之如何组织,现尚茫无头绪。即如军政固应归中央政府主持,但现在各省军队甚多,中央令各省裁撤军队,各省必向中央政府要求款项,中央无以应,军队即裁不成,政府亦无法令各省之必裁。余如赋税一项,各省有供应政府之义务,但各省需款过多,供应与否,由各省自便,愿供应者供应之,不愿则中央亦无法必令其供应。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总之,以经济困难致实业、教育、商业均未进行。欲谋政治之完备,固属非钱不行,欲谋国家税与地方税之划分,必须视国家行政与地方行政之范围何如,始有所依据。据鄙人意而言,如军政、外务;吾国无所谓外交,故日外务)、财政、司法、矿务、渔业、铁路、垦殖、交通、邮政以及国家办大工程;如开大河之类)、国家银行、国家大学等,皆属国家行政范围,宜由中央政府主持。至地方行政,又须划分地方官行政(地方官受中央之命令)、地方自治团体行政二项。如民政中之警务、卫生、税契、宗教、产业、教育六项,属之地方官行政范围。他若地方财政、地方学校、地方实业、地方工程、地方交通以及公园之类,则属于地方自治范围。国家行政与地方行政之范围,俟四月一号国会成立后始可于宪法中规定之。国家税与地方税之规则,总视两方面需款几何再行支配,然后由国会监督政府,议会监督地方,国基方能巩固。
吾国地方过大,照鄙人意见,尚须划小(言一省太大再划分之),只定上(即省)、中(即县)、下(即城镇乡)三等阶级,并须将繁盛之城别立一名目(府),总视人口商业之如何以为衡。照现在情形,尚须略为变通。
答匿名氏驳词
(1913年3月15日)本文原载1913年3月15日《民立报》,署名教仁。
吾人曩者在上海国民党欢迎会中演说中间,颇有言政府外交、财政失策之语。当时不过略述现在政况,以为应答之词,初非发表政见,乃不意经数日后,京中乃有某氏者,匿名投稿各报,大肆辨(辩)驳,似以吾之演说已击中要害,非反驳不能已者。上海《时报》北京电谓是某当局,盖官僚卒徒,无可疑者。其口吻如村妪肆骂,牧童斗殴,满纸妄语,且不书姓名,非丈夫之行,亦非负责任之言,本无再辨(辩)之价值,惟其中排挤诬陷之处甚多,官僚之派,实为国蠹。近日以来,造谣生事,捏词诬人,使民心惶惑,国事败坏,实为不鲜(如谓黄、宋运动黎元洪为正式总统,赣、皖、闽、粤联络独立等之谣皆是),故吾人对此,不能不一为疏辩,以听世人之判断焉。
原文曰:“宋君谓民国成立,无一外交,有之则为库伦问题。兄弟七八月间在京时,库约尚未发生,即时以桂太郎游俄目的与满蒙危机说诸政府,亟为事前之筹备。而总统等狃于目前之安,置之不问,及至俄库私约发生,政府亦无一定办法云云。又言曩者列国对于中国问题,倡保全领土、机会均等之语,姑无论其是否出于诚意,而此所谓保全领土、机会均等之说,实足以维持中国现状。中国十年以来,外交界即少绝大危险,职是之故。今政府不特无外交手腕,并不知维持此种外交关系,适以授外人莫大机会,故俄人首与库伦缔约,破此主义云云。凡言外交,必明大势。大势云者,非仅一隅一国之谓,所谓世界智识,吾国今日,明此盖寡。宋君乡里之见,未易骤语及此。自日俄战后,日俄、英俄、法俄三者缔约,均有保全中土、平均机会等言。当时朝野,相率庆忭,道此泰山可恃,盖与宋君今日见解正复相类,初未料有绝大危机存伏其中。盖自世界潮流移于东亚,中原沃壤,势在必争,群知互角非利,则相率让避以杜战祸。宋君所谓足以维持中国现状者,殆即指此。然列强侵略雄心,决不因是而沮。其在中国本部,划定势力范围,各挟工商路矿诸权,以为无形侵略;其在中国边地,划定界线,各藉交通兵力,以为有形侵略。日于东省,英于西藏,法于滇粤,俄于蒙伊,尤有密接关系,分道扬镳,各不相犯,犹恐四者毗连之处,或有抵触冲突之嫌,于是互立协约,暗定界线,专意经营,无事顾忌,名曰保全,实图侵略。宋君瞆瞆,尚谓中国十年以来,外交界无绝大危险,不知中国外交失败,胥此十年酝酿而成。即如库约,远在前清辛亥之夏,杭达亲王偕同二达喇嘛私赴俄京,俄即有不派兵、不置官、不殖民三款之要求,与今日要求条件正复相同。惟彼雨雪,先集惟霰,侏儒之见,傥在目前,与言因果,非所知耳。”
答曰:某氏所驳,实无一语中肯。吾之演说,何尝以各国保全中国为可恃?某氏痛陈各国有形侵略、无形侵略等语,天花乱坠,扬扬得意,以为独明大势,独有世界知识,岂皆知吾等为新闻主笔者,数年以来,日日作论说之口头禅哉?吾人前此虽日日以此语恫喝政府,警醒国人,然其实则中国自庚子之役以来,得以平安无大危难,是否由于各国之保全领土政策,明眼人自知之,使各国不持此政策者,今日之中国又当何如?使无日本反对俄占满洲,而击退侵略派之俄人,今日之中国又当何如?此尚可以强辨(辩)耶?不过以堂堂中国,受人保全,实属可耻之甚。然事实如此,讳无可讳。吾国人而果警觉者,则正宜知保全之策不可恃,且不能久,由是急起直追,利用此机以修内治;且宜操纵得法,使此保全之局尽势延长,能延长一日,即吾多得一日之利,三五年后,国势稍定,则可再图良策,此极平稳之道也。某氏谓中国外交失败,胥前此十年来酝酿而成,然则将谓设无前此十年保全之局,中国外交必大得胜利乎?请有以语我来也。
原文曰:“宋君又言,去年七八月,库约未发以前,曾以危词说诸政府,未见采用,引为深憾。夫蒙库独立,始于前冬,去秋进言,已明日黄花;且所建白,仅及危状,当时险象昭著,尽人皆见,何待宋君?宋君果有先知卓见,则当于库约未订以前,发抒抱负,筹画蒙边。宋君曾任国务员,曾长农林部,蒙古平畴荒漠,宜垦宜林,果有先知,首应经画,何亦尸位素餐,毫无建树,终日晏客奔走,惟内阁总理之是争?争之不得,乃于事后为是快心之语,是岂稍有人心者所愿出哉?”
答曰:某氏爱国过甚,有春秋责备贤者之风,甚佩。惟库伦独立,既在前冬,当时吾尚居革命军中,无缘得见袁总统及现政府诸人,故明日黄花,亦是无可如何,此罪当从末减。去岁到京,吾人自知甚明,自维无先知灼见,不能于库约未订以前发抒伟抱,故只于滥竽国务院时,时唱危言,欲请政府速解决库事。当时以农林总长而主张他部事,曾受“宋钝初只好干涉他部职事,真是奇怪”之讥,自知不容,乃不得已只就自己所宁者,拟定边境开垦、移民、殖林诸法律案,及外蒙设垦殖总管府,内蒙、满洲设垦殖厅诸官制案,提出国务会议,以图实边保境。乃不幸唐内阁倒,吾亦辞职,此等方案,闻以俄人方要求我国不得移民,作为罢论。辞职以后,诚日日运动无暇,未尝进一言,然以既不在位,则不谋政,想不因此应受溺职之惩戒。及至秋间,闻日本桂太郎将赴俄,吾忽有所触,往见赵总理,谓恐有第三次《日俄协约》发生,此次协约必不关满洲事,恐内外蒙古将有瓜分之忧,宜即时与日本提携,除去日人向来对项城之恶感,免其与俄合从,协以谋我,则库事或易解决。赵君甚然余言。未几,又见袁总统,谈及外交事,吾亦以此为言,并谓宜速解决库事,即俄人代要求之三款,万不得已时可让步者,亦宜忍痛让之,否则延之既久,另生枝节,将来虽欲忍痛让步,以求解决,亦恐不得。总统亦以为然。其后未见政府有何进行,盖赵君当时未管外务,袁总统方恃外交部得人,而陆外相子兴正患病剧入医院,故遂无所事事也。吾对库事只见及此,故不能特别有所建树。某氏既责之,其有何高见以教我耶?又吾忆当吾建言赵总理、袁总统时,座中只有言者听者二人,未有第三人也。吾所言仅及危状,不知某氏又何以知之,某氏能亦见教乎?
原文曰:“夫天下安危,匹夫有责。矧当民国,同为主翁,无可辞咎,无庸卸责,若必追原祸首,则敢以一言正告之,曰:库约问题,实误于国民党。临时政府初成,国民党人实揽国务。总理以次,多半党员,凡诸施设,谘而后行。当时库约虽未成立,而俄库秘密关系,早已喧传。少川总理熟觇外情,谓彼方思逞,我宁冷淡,且所要求无可承认,不如置之。唐君此言,是否党中公意,姑置勿论,揆诸当日情势,亦系确有见地。嗣孙、黄北上,总统前席谘询,亦以俄谋方狡,俯就非计为言。迨唐君解职,梁氏继之,外交政策,一循前轨,遇有疑难,仍前谘询,是一年以来,外交关系,悉国民党中主持。吾人深维同舟共济之言,初无事后追寻之意。宋君乃以个人位置之关系,不惮文过饰非,造谣贾祸,将谁欺?欺天乎?”
答曰:此款非驳吾演说,原可置之不理,然其词评及国民党,吾国民党员也,虽不能造谣以诬害他党,然尽忠本党,乃本分也,故亦辨(辩)之。唐君少川固吾党党员,方其当国时,曾屡计及库事,吾亦屡言之,有外交总长陆君未到任,乃暂待之。乃不幸未二阅月,而唐君去位,其间唐君虽有责任,然“我宁冷淡,不如置之”之言,则未尝闻;或唐君非在国务院所言,而对某氏亲言之,则不可知。然私言何足代表政策耶?至孙、黄北上,袁“总统前席谘询,亦以俄谋方狡,俯就非计为言”,此事吾人未之前闻,某氏又岂亲见之乎?唐君解职,继者为陆氏,继陆者乃为梁氏。谓外交政策,梁氏一循唐氏之前轨,岂非怪谈。国家易一内阁,原由于各有政策不同,继唐者岂自无政策,又何肯一循唐氏之前轨?此外,吾国民党人,日日处于被攻击之地,自保不暇,当亦无有条陈外交上之意见者,乃谓库事实误于国民党,一年来外交,皆国民党中主持,果何所见而云然耶?果谁文过饰非而谁造谣耶?果谁欺天耶?
原文曰:“原文中言,内政万端,其要莫如财政。政府理财方针,只有借债。唐少川先生当国时,与六国团商借六千万镑,亦并无苛刻条件之要求。及至京津兵变后,六国团以为现状未固,始有要求条件。唐未承认,遂中止。及熊希龄任财政总长,一意曲从,将承认其条件,阁员多未同意,唐内阁遂倒。今政府以借六千万镑太多,改为一千万镑,其条件之苛,同于埃及;且盐税为收入要项,今以作抵,后此借款,无物可质,是正式政府成立以后,虽欲借款而不可得也云云。凡论一事,必综前后情形,细心研究,方得正言解释,若不问因由,信口雌黄,是谓狂吠。向以宋教仁为国民党中重要人物也,今乃知其不然,何则?以其于党中前后经过事实尚未了了也,亦既昧于事理,方宜洗心息虑,偏欲鼓舌摇唇,淆乱是非黑白,我又胡能已于言哉?原文中开端,言政府理财方针,只有借债,似不以借债为然者;结论则又以盐税作抵,将来借债,必致无物可质,正式政府成立后,虽欲借债而不可得,似又深以借债为正当者,先后矛盾,其谬一。”
答曰:吾谓政府理财方针,只有借债,乃嫌政府不谋其他理财之策,何尝有不以借债为然之意?与结论所说,有何矛盾?
原文曰:“原文中唐少川当国时,与六国团商借六千万镑,并无条件,迨京津兵变,六国疑我内状未固,始有要求。查唐君于三月十三日任为总理,京津于三月二号、三号兵变,未任总理,安能当国?所谓商借,所谓条件,所谓前后参差之处,直是见神捣鬼之谭,其谬二。”
答曰:此段直是发梦呓。查统一成后,唐氏于二月末偕吾与蔡、汪等北上,欢迎项城南来。抵京见项城时,唐君即言四国银行团借款可成,先垫若干(证以下文二月二十六日唐君之电,不益可信乎?),并言日俄二国,亦当加入。吾当时曾赞成日俄加入。盖吾等未到京以前,项城已遣人与银行团交涉,唐君至,益有头绪,其条件虽未详议,然未闻有监督财政之说。及三月二、三日京津兵变,数日后(不能记忆何日,似是九日)银行团乃致函持异议,不再交垫款。唐君愤,乃商借比款。厥后比款成立,唐君乃南下,至南京组织政府。以前虽未正式就总理任,然前后一切借款事,非唐君当之而何?又果谁是见神捣鬼耶?
原文曰:“南北统一后,南京政府要求巨款,初以三千万为言,嗣减至一千万元(合七百万两)。初议由道胜银行借拨,嗣沪汉各处竭力反对,改由华比银行,筹借金镑百万,拨宁应用。至大借款,当时只有四国,并无六国,所提条件,先甚严厉,几经驳折,渐就范围。国民党中,忽发奇想,主张民捐,力斥借款,议遂中辍。迨民捐不可终得,而巨款不能不借,会议再开,要挟益甚,以迄今日,未底于成。此借款开始以来大略情形,有案可稽,有人可询。彼宋教仁既未身亲,只能耳食,妄语欺人,抑何可笑!甚(其)谬三。
例一:元年二月二十日,南京政府电:巧电悉,现时南方维持必要之费,约三千万以上,请速设法,合借应用。
例二:元年二月二十六日,唐前总理电:因阻雾,今日始到京。四国借款团所拨款,系知南京急需,故商允先垫七百万两,无合同,无借券,亦未谈及利息期限,且北京亦未借用一钱,应俟将来大借款合同时,再交参议院议决。
例三:伦敦《泰晤士周报》上年一月三号论说:(前略)六国借款计划,本属过巨。中国自视庞然,需此非急。六国今始了然,因遂此辍。此后列强各就其关系所在,自用借贷。其与中国商务有密切关系者,应向俄国代为缓颊,或以小款贷之,以解眉急,否则破产在眉睫耳。
例四:上海《汇文西报》二年二月五号论说:借款问题不至全然绝望者,有二故:一因中国政府急需巨金;一因列强均愿维持袁政府,借以保全各国利益。”
答曰:见此段,可谓自首造谣之罪。南京政府何尝有三千万或一千万之要求?所举二月二十日南京之电,当日并无其事,有总统府财政部成案可查,明明捏造可知。廿六日唐君之电,虽言七百万应南京急需,然乃指南京政府所管之各处需款而言,其后七百万亦未尽归南京。吾虽未全记忆,然武昌曾给五十万,上海三十万,乃是实事。此外当再有之。至南京所用者,亦皆切实,有报销可稽,请查财政部案便知。试思之,北京现在每月经费若干(非四百万乎?),以南京当时军队十馀镇,各官厅全在,诸事草创,而所用乃仅数百万,虽以最粗之脑筋判断之,不亦可知其无他浮费耶?国民捐虽属国民党倡之,然决未妨害借款交涉,借款中辍,乃因唐内阁更换,何与于国民捐事?厥后会议再开,不但无要挟益甚之事,且实较前轻减许多,国人皆有目共见。某氏未盲未聋,何不知之,信口造谣耶?至所举伦敦《泰晤士周报》、上海《汇文西报》,无一字提及南京政府用款,亦无一字提及国民捐,不知某氏举以为例将何为也,岂非头脑昏乱,自白虚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