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一家亲
27901300000001

第1章 除夕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前几年还在说着如何迎接新世纪,如何在新世纪里活得更有滋味,不经意间,跨了新世纪不说,回头一看,已进入新世纪多年。这不,除夕又到了。腊月天气,窗外雪花飞舞,窗内,温暖如春,里外两重天呀。

每逢佳节倍思亲。偌大的一个张氏家族,四儿两女的一个大家庭,缺偏偏少去了一家之主。吃苦受累一生的张殿清老人,在仪表厂副厂长的位子上退休后,正值含饴弄孙、享受晚年幸福生活的时候,却没有那个享福的命,让一家人唏嘘不已。

张殿清得了肠癌后,虽到北京做了手术,还是在一年半后离世了;离世那年,张殿清才刚满七十岁,刚刚进入新世纪一年,走得有些早了,现在的生活水平,不该这么早走的。

张殿清离世时,老伴刘文英虽说快七十了,但身体健朗,一个人单过,一点问题没有。如今,好几年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刘文英已七十大几,虽说还能走动,身体无大碍,但走起路来,明显大不如前了,腰弯得厉害,从背影看,如果你个头不是很高,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老人的后脑勺。老人走起路来,也如小鸡踩水,踉踉跄跄了。更要命的是,老人思维已不太清晰,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别人吐口吐沫,她也以为是对着她来的,老觉得有人在算计她,窥探她,陷害她,甚至不惜采取隐身术,把她家里柴米油盐一点点偷走,把她家里的电器一点点破坏。今天家里的电饭锅坏了,她以为是邻居家的人潜入她家,搞的破坏;燃气停了,她以为是邻居家做的手脚;冰箱不工作了,她以为是邻居家使了坏招,耍了手段。由于不时和邻居发生口角,搬了几次家,依然不解决问题。每每与邻居吵架,刘文英老人总是单枪匹马,独自上阵,跌跌撞撞冲向邻居。邻剧躲闪不是,接招也不是。每次吵闹,总是让邻居一大家人败下阵来。

邻居忍无可忍,只好打110,让公家的人来解决这一老大难问题。为此,110不知来了多少趟,可问题依然无法解决。

老人的儿女们,均已成家,大儿子都有孙子了,对老人来说,可谓四世同堂。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老人的儿女工作单位都很体面,尤其老小张国飞,在交警队工作,和110算是同行,都认识。110解决不了张国飞母亲与邻居吵闹的问题,只好打电话给张国飞,让张国飞劝解母亲,化解矛盾。

说来也怪,刘文英老人虽然怀疑一切,对外强硬,但见到老儿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任凭老儿子怎么说她,数落她,总是低头不语,甚至连反驳一下儿子的勇气都没有。

老儿子是个大忙人,不仅忙着工作,忙着上班,还忙着与老婆离婚的事,很少有时间到母亲家来。若不是110的朋友打电话,说事情紧急,张国飞还真没有工夫来母亲家。

当然,刘文英老人也不是只听老儿子的话,四个儿子,哪个儿子的话她都听,只是,同一般老年人一样,总是最疼爱最小的那个,加之老儿子张国飞正值多事之秋,诸事不顺,一天到晚烦着呢,就更让母亲担心和疼爱。

今天,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围着一个足足可坐二十个人的大圆桌,甚是热闹。老人刘文英坐在大儿子和二儿子中间,面对包间门,这个位子是这个包间里最尊贵的位子。如果刘文英老伴张殿清活着,这个位子应该是张殿清老人的,如今,老人已离逝多年,这个位子就成了张殿清老伴的了。

大儿子张国刚旁边是大儿媳赵小琳,一个小巧灵龙的女人,俊俏精明,口齿伶俐,招呼着大家依次坐下。数了一下人数,发现老六媳妇刘丽凤没来,就问老六张国飞道:“丽凤呢?国飞,怎么没来?”

没等国飞说话,国飞的女儿嘉红说:“我妈不来了,到我外奶家过节了。”一个大家族,缺了一个儿媳妇,也是一件遗憾的事。

平时过节,无论是中秋还是春节,张家有一个规矩,那就是集体过,家家都到,今年缺了小儿媳,这可是张家头一次缺员。嘉红还想解释什么,被父亲张国飞挡了回去。嘉红今年十三岁,上初一了,是父亲张国飞的掌上明珠,却对父亲和母亲紧张的关系大惑不解。平时在家里,听惯了父母的吵骂声,早就习以为常了。若让嘉红评判一下父母谁是谁非,嘉红一定会认为父亲不对,是过错方,其中,最大的错误是大男子主义。国飞尽管对嘉红疼爱有加,嘉红还是向着母亲。酒桌上,有嘉红在,大家也就不好评说国飞与丽凤闹离婚的事了。

张家聚会,四弟张国藩每每喊大嫂赵小琳,为“赵经理”。赵小琳不生意不买卖,普通职工一个,从来也没有当过什么经理,不知这赵经理一说从何而来。“赵经理,”张国藩说:“今天过节,好长时间没和你一起喝酒了,这次,我得多敬你一杯,敬你三杯酒。”赵小琳满面带笑地说:“不要敬我,我也不要你敬,有酒量,你敬英美就是。”英美是老四张国藩的媳妇,是一个沉静少语的人,在张家四个妯娌里,算是最为文静的一位,听了大嫂这话,对着大嫂笑笑,说:“我不用他敬,我一喝酒就过敏。”

老大张国刚朝着国藩说:“怎么光想着敬你大嫂了,你二嫂你就不敬了?所以说你这个话说的,一点学问也没有。”没等老四说话,二嫂梦茹忙说:“我不喝酒,再好的酒,我一点也不沾,敬我,我也不喝,不是不喝,是不能喝。”老二张国臣拍了一下老婆梦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是个大团圆的日子,我这个小妹婿从千里之外的金华都赶回家过节了,你不能喝也得喝点,今天不能不喝。”梦茹不便辩解,又心有不甘,脸上有些不高兴。

梦茹是个随性之人,是一个敢说敢讲,得理不让人的人。她曾下放农村,回城后,一直在工行上班,如今,已是工行的工会主席了,在妯娌之间,算是工作单位最好,工资待遇最高的一位了。

老二提到的小妹婿,是五妹张国云的爱人陈思雅,在供销系统工作,早在两年前下岗,如今在浙江金华打工。只身一人在外,中秋节,单位放假,趁空回来一趟。陈思雅家在农村,又非本地人,这一回来过节,自然也就加入了爱人这个大家庭。

靠近包间大门的关圈座位,坐的都是老张家的三代孙辈们,依次为老大的儿子媳妇加孙子,老二的女儿,老四的女儿,老五的儿子,老六的女儿。老大一家五口,人最多,其他都是一家三口。老大的孙子算是张家的第四辈人了,对于刘文英老人来说,张家可是四世同堂,一个幸福欢乐的大家庭。

老三张国玲到婆家过节去了,要不然,这个大桌子,再添四口人,还真是够坐的。

进入新世纪,人们的风俗习惯也在发生变化。原来过春节中秋节,都是在家里,一大家人,互有分工,你这几个人负责买菜,他那几个人帮着做菜,买菜不在行,做菜也不咋的的,帮着洗碗刷盘子。往往一个年节过下来,大家累得不亦乐乎。新世纪,新气象,这个时候,连县城的人家,过节也多到饭店了。一大家人,提前联系好饭店,找个大包间,往那一坐,啥都有了,啥事也不用自己问了,只管吃好喝好就行了。

这世道,真是变了。每每在这样的场合,老人刘文英高兴之余总是叹息着说:“以前,哪有这样的日子过,你们小的时候,吃饭都成问题。要不是我在粮库扛大包,顺带在裤管里腰带里藏几把粮食带回家,一家人哪能活得下来。”老人说起从前的苦来,总是止不住提起大女儿国玲来。“那个时候国玲才四五岁,我好不容易弄点豆子腌了咸豆拌酱,放在窗台上晒着,我要到仓库干活,国玲在家饿呀,受不了,就把一小盆豆拌酱吃了,吃得还剩点底子。我扛了半天大包,回到家,一看一小盆豆拌酱没了,那可是一家人打牙的菜呀。知道是国玲吃了,让我气的,我把国玲抓过来,那个打呀,我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地打她脸,还不解气,我把她的头像皮球一样,往墙上撞——那一顿打呀,真是不轻。”老太太这一诉起苦来,全场皆肃静。其实,老太太不止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说国玲偷吃酱豆子的事了,可每次说起,总是让人心酸。老太太六个子女,有四个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知道那时日子不好过。

老太太还想接着忆苦思甜,老二国臣阻止说:“今天是个团聚的日子,那些过去的不快,就不要说了,说的大家都难过起来了,毁了团聚的气氛。”

国臣这样说着,旁边的梦茹,早已擦起眼泪来。“你看看,”国臣接着说,“梦茹都掉眼泪了。”

这时,快人快语的老五国云说:“我妈真够狠的,这不是把我大姐往死里打吗?”

“没有办法呀,”老太太满脸痛苦地说,“一大家子人,就那点菜呀,都叫她给吃了。”老大国刚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喝酒喝酒。来,我们大家敬我妈一杯。”说着,老大首先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接着,全体都站了起来。老二国臣说:“祝我妈健康长寿!”国藩说:“祝我妈寿比南山!”国云说:“祝我妈长命百岁!”老小国飞说:“祝我妈活一百二十岁!”大家大笑。

接着是孙子辈说了。长孙张君携媳妇儿子端起酒杯,张君先说:“祝我奶福如东海长流水!”张军媳妇颜晓红说:“愿我奶做最长寿的人。”

孙子笑嘻嘻端着一杯饮料,看看爷爷,又看看奶奶,不知如何说。爷爷慈爱地看着孙子,提醒道:“说,祝老太什么——,说呀,小子,都上小学了,祝老太怎么样?”

“祝老太吃块唐僧肉,永远永远活着。”哈哈,满桌都是笑声。

张国刚笑着说:“也不错。吃了唐僧肉,就长生不老了。”

以下,轮到国臣女儿张蕾说祝辞了,张蕾想了一会儿,不知如何说,脸憋得通红,还是在她母亲提示下,才说了一句:“奶奶万寿无疆!”张蕾今年二十五六岁了,算一个大姑娘了,小时候还没看出来,现在,随着年岁增加,与普通孩子的差别越来越大,说话迟顿不说,好像精神上还有些问题,没有朋友,不与人交往,即便是原来的初高中同学,现在也没有一个与之来往的。到了谈对象的年纪,却没有谈对象的想法,最近,连班也不上了,天天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越来越孤僻了,愁坏了国臣一家。

接下来,国藩的女儿张颖,国云的儿子若强,国飞的女儿嘉红分别向奶奶说了祝辞,尤其嘉红,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很是会说,她不但祝奶奶长寿,还愿奶奶像孙悟空一样,有七十二变,可以返老还童,变成她这个年纪,与她一起上学。惹得满大桌子人大笑不已。

国藩的女儿张颖已上大学,学校就在市里,离家很近,节假日都可以回家来。张颖说话有些嗲,说话的语调,与其二十岁的年纪很不相称,听着像七八岁的小孩在说话,让人起鸡皮疙瘩,不过,她也不是有意这样,天生如此,只好这样嗲声嗲气了。

相比之下,国玲的儿子若强有些腼腆,十八九岁的年纪,已长成大男子汉了,尽管是外孙,却仍喊外婆奶奶,从来也不喊外奶。

敬了老太太酒后,大家随性起来,兄妹几家,小的敬大的,大的回敬小的,热闹非凡。起初,国藩要和大嫂子“赵经理”喝酒,大嫂不愿意。酒过三巡,大嫂却主动和国藩喝起酒来,国藩自然不甘示弱,端起玻璃酒杯,一口半杯,喝了下去,接着,请大嫂也干了杯中酒。

大嫂不想喝这么多白酒,但碍于国藩的情面,还是干了,一口喝下这么多酒,险些呛出来,赶紧捂着嘴,才没有喷到桌子上。

老二老四老六都称赞大嫂有酒量,再干一杯,大嫂也不客气,要倒酒再与国藩干杯,国藩自然起身相迎。但大哥国刚不高兴了,生气地斥责起小琳来:“你看你,多大年纪了,逞这个能弄什么,不要喝了。”说着,转向老四国藩,说:“来,要喝咱两个喝。”

老四不愿和大哥喝,只愿和大嫂喝,大嫂也不示弱,非要与老四拼酒不可。国刚夺了小琳的酒杯,硬是不让她喝,儿子张君也说:“我妈真是的,不能喝酒,还称英雄,一点自知之明没有。”

这下小琳不愿意了,对着儿子大骂:“怎么的?你管起我来了,受哪个的气也不能受你的气。翅膀还没硬呢,就敢和老子娘说这话了。”

张君不语,满脸不耐烦。国刚向着儿子,生气地对老婆说:“那你喝去吧,喝吧,不怕出丑就喝吧。”

“和自己家人一起喝酒出什么丑,又不是在外头,又不是在公共场合。”

国臣劝解道“大嫂说的是,在家里喝酒,又不是在外头,多喝点有什么关系,何况,大嫂还没多喝。”

“她不管喝酒,你不知道,回到家就成小好子了。”国刚面带愠色,很是不高兴地说。赵小琳经丈夫儿子这么一说,喝酒的兴趣全无,也十分没有面子,觉得委屈,加上之前喝了半杯酒,就掉起眼泪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同时,没忘和国刚理论:“你少来管我,以后,哪个再说我都不行,谁说我,我就叫谁难看。”

儿子张君满脸不以为然,国刚更是满脸不屑,又夹杂着火气。

老二国臣想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提高嗓门说:“大嫂子是我们家的功臣。是一个最贤惠的媳妇,以后哪个都不能说大嫂子的不是。谁再说大嫂子,我都不愿意。”国臣说着,举起酒杯,说:“我来敬大嫂子一杯。”老太太说:“喝吧,喝吧。”于是赵小琳破涕为笑,虽没有接受国臣的敬酒,桌上的气氛总算缓了过来。

老四国藩有些不爽,本来和大嫂喝酒,是活跃气氛的,没想到,老大一掺乎,这喝酒的兴致减了一半。老大拦着夫人,表面上,是不让她喝酒,实际上,国藩认为,那是搞他难看,与大嫂喝酒,也即敬大嫂酒,那是国藩首先提出来的,现在,半杯酒没喝,老大一家就在酒桌上吵了起来,这一吵,最难看的,还是我国藩。因之,国藩在酒桌上也就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老六敬他酒时,他还没有恢复状态。不仅国藩不高兴,国藩老婆文英美也觉不舒服。认为老大一家是小题大做,老大只知道疼老婆,全然不顾他四弟的面子。

老六国飞在酒桌上是比较活泼的一位,见大哥大嫂吵了一架,不便多说。看二哥国臣把气氛又挑了起来,跟在二哥之后,也端起酒杯,敬起大哥大嫂来,接着,又依次敬了下去,一直敬到老五国玲一家。边敬酒,老五国飞边调侃地说:“我现在是孤家寡人,接下来,你们得看看,哪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一个对象。”说着,国飞转头看看外甥若强,“若强,你抓紧谈对象,到时候,我们俩一起办婚礼。”说得大家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