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横贯东村和西村的河,与一条大江对接。
当河通过东村时,像一块马蹄一样,形成一个大的迂回形状,然后浩浩荡荡地进入西村的地盘,由西村与大江对接而下。
由于江南典型的气候,一年四季雨水充足,两边树木繁茂,鲜花铺满两岸。
河面不宽,一天也只有少量的船“呜呜呜……”破浪而行,划破这平静流淌着的水面的平静。
但你不要小看这条河,大部分时候她是温婉可爱,安安静静的,但每年只要进入6、7月份,梅子熟了的季节,这让人有些吃不消的大姑娘脾气就开始闹了。
就像一个有天生质丽的外貌,也有神秘莫测的坏脾气的顽皮女人一样,要驾驭这样一个人,需要足够的耐心、智慧和勇气。
刘三强在东村当村长已有二十多年的光景,他是一个偏沉默,不善言辞的农民,最大的特点就是做事牢靠、稳健和果断。
每到了6、7月份的雨季,他就很少有一个安稳睡,只要这天上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整个河床开始暴涨,刘三强就按捺不住那颗操劳的心,非得要去河边转一圈不可。这种把自己整得紧张的心情,一直要出了7月,外面一片艳阳高照,开始进入酷暑的季节后,才让自己安静下来,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树底下乘着凉,吹着风,悠闲地喝上一口自己喜欢的浓茶,逗一下自家养的土狗。
东村一切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镇领导有时来视察,也就是花个一个多小时匆匆走一圈,说几句好听的话,饭也不在这里吃,就溜到西村去了。
对上面来考察的人来说,去东村那是苦差,粗粮米饭和几碟农家土菜、猪肉;去西村那是福利,好吃好喝,风风光光,所以安排谁去东村或西村,就可以看出领导对谁的重视程度。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更坏,自从过了春节后,能看到太阳的日子没有几天,都是滴滴答答地下着雨。
听天气预报,更强在气流还在压境而来,更大的考验在后面。
镇领导老崔也坐不住了,赶来村里视察一番,开了一辆中巴车来,结果到了东村的村口,发现路面有一块塌陷了,中巴车过不来。
刘三强只好开着自家的手扶拖拉机去村口接他们,“嘟嘟嘟嘟……”把这一群衣装笔挺的几个人,硬像一张白纸给揉皱成一团了。
会议很简单,就在刘三强自家的院子里举行,几张竹椅子一拼,几个村领导一坐,然后边吸着烟,喝着老茶叶泡的水,没有太多客套话就开始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刘三强如数家珍一样,狠不得把东村堤坝每一寸土地都说个遍,哪里堤比较薄,需要再填沙袋,砌石头?哪里水位低,需要提前拉好线……
老崔忍不住偷偷捂住嘴,终于把一个压抑了很久的哈欠打了出来,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却把眼睛挤得一片红,眼泪都憋出来了。
几个村委会的人在激烈地讨论,上层领导也不好意思去打断,硬打起精神装得很认真地听着,心里却在嘀咕着这会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时,西村的村委秘书小陈匆匆地跑来了,把这个会议的节奏给扰乱了。
“不好了,不好了,学校刚放暑假,几个小学生就去玩水,结果有二个给溺水了。”
老崔一听,顿时从晕晕沉沉中一下震醒过来,连说话的声音都一下提高了很多分贝:“怎么会这样?不是放暑假前通知学校让家长都管理好自己的小孩,签了意见书吗?”
“这些都弄了,很多家长根本不当一回事,就随便签了一个字了事了。”
刘三强感觉无比的痛心:“你们为什么不安排人去巡逻一下呢?”
“好了,好了,我们马上过去一趟。”领导把记事本一收,手臂一挥,东村的会议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当老崔一帮人赶到时,村长李万财正在痛心疾首,在电视媒体的摄相机下,一边代表村委会送上慰问金,一边久久地握着溺水小孩家属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深刻反省,自责,周围围了一圈村民,也是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边暗暗地抹眼泪。
看到老崔过来了,李万财哑着喉咙,无比悲痛地走过来:“我们工作不利,发生这种不幸的事,还惊动你们过来了。”
老崔拍拍李万财的肩膀,然后快走几步,紧紧抓住死者家属的手:“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我们工作不到位,我们都是罪人,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要追查到谁,绝不姑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要深刻吸取血的教训,举一反三,进一步采取措施全面整改,坚决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一番大气凛然的陈词,让所有在场的人唏嘘不已。
“其实这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该做的都做了,该管的都管了,但家长自己不管好自己的小孩,跟村领导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群中都开始议论纷纷。
“唉!”老崔对着溺水小孩的家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节哀顺变,我们也要再次深刻地检讨我们的工作,对堤坝安全要检查、检查、再检查,落实、落实、再落实。”
李万财一直紧跟在老崔的后面,一脸崇拜,当老崔的眼神飘向自己时,他暗暗地向他竖起大拇指。
老崔不动声色的一扫而过,但从老崔那瞬间移过去的眼神中,李万财明显感觉到他的愉悦,这让他内心怦怦直跳,窃窃欢喜。
西村的大坪里已摆好会议桌,主席台上话筒已试好了音,李万财主持会议,说到激昂动情处,忍不住站起来,大骂下面的人都是饭桶,手掌把桌子拍得咚咚响,茶杯盖都被震到了地上,像陀螺一样“忽忽忽”地打着圈,但谁也不敢去捡。
等李万财说完后,老崔更是一脸严肃,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又发表了一番慷慨陈词,激动人心的话。
在这里,老崔才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锁着眉,不时埋头在自己的记事本上龙飞凤舞地记录了一番后,才庄严地合上本。
一场轰轰烈烈的西村村委会才算是结束了。
散会了,村民也渐渐散开了,李万财朝村委会秘书小陈瞄了一眼,小陈心神领会,去村委办公楼里背了一箱好酒,拿了几条香烟塞进后备厢,然后拉着老崔等几个镇领导往山里的大农庄驶去。
坐在舒服的小轿车上,老崔不无感慨地说:“还是这舒服,他娘的,这刘三强的拖拉机,把我的骨架都快震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