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时间的长河中一天天衰老,城市却在日异更新;而我的生活好像停止了脚步,日渐觉得它有种倒退的恐怖!
人事经理找我谈话,说我一段时间以来精神状态非常差,还无故地旷工,不知是厌烦了这项工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得到他的问话,我当然不能说出实情,毕竟暂时我还不想这么快失去这份工作;而我更不能说我已经失恋了,以免逗人笑话。我说,最近家里有点私事,今后一定注意。最后,在即将离开办公室时,人事经理问我是否有印章,我说有。他说上次送给他的那幅字没有印就像人没有眼睛一样,找不到出处。我说,一幅作品除了诗、书、画三绝之外,加上印就是四全了,这样也才能是一幅完整的作品。我送给你的虽然是一幅字,但印必须有,最终才能显示出它的价值所在。我也是这个意思,人事经理随声附和。其实我想“忽悠”对方一下,叫他赶快忘记我工作上的缺失,不然我的那个印什么时候给他盖上就是个未知数了。对于对方略懂书画这一点来说,不会不知其重要性。
人事经理还真贪心,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贸然向我索取画来了。美其名曰是“孝敬”上面的,以免在今后的工作中各方面都有所照应。除了此人,还没有一个人向我索要画作,这让我的虚荣心又一次得到了升华。未来的艺术家,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能画画的事?”
“我胡乱猜测的,现在你不是坦白了事实真相了吗?”
“看来我上你的套了!”我有点失望。
“其实也并非我猜测的这样,从你的工作中我已经探查到这一点了,还需要我作更多的解释吗?”对方倒出了实情。
人事经理姓焦,别人在背后都叫他焦瘸子,因为他的腿有点像西方那个写出《唐璜》且脚有点跛的拜伦。更多的男同胞们则戏称他为“****”,他最害怕别人这样低俗地称呼他了,他有时做梦都想改掉他这个姓。但这是他祖辈传承下来的,岂能轻意改掉;除非他甘愿作别人的儿子。
关于姓,焦瘸子有他不可弃除的烦恼,当然对于与我这瓜娃的绰号比起来,实在是小乌见大乌了。毕竟它只是在一小部分的范围内有所延传,哪像“瓜娃”整天都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回荡。
“你要哪一类画呢?人物、山水、还是花鸟?”
“人物画吧。”对方不紧不慢地说。
看来对方是要看我的真功夫了。俗话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号称才绝、画绝、痴绝的古代人物画大师顾恺之都认为,手挥五弦易,目送飞鸿难。而人物画中人的眼睛又是最难画的。眼睛是人心灵的窗口,人物的神情和性格都是通过它才传达出来的。只有眼睛画好了,人物才能惟妙惟肖,才能神似而形不乱。
“现在我不敢答应你。”我想着小心地回答对方。
“为什么呢?”对方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因为我不知道画完成之后是好是坏。山水画可能要容易一些。”
“是这样,现问你一个问题: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不差秋毫…盖古今一人而已,这说的是谁?”
“这是东坡赞语,又称‘吴带当风’的吴道子!他与张僧繇并称‘张吴疏体’”
“那‘密体’又指谁呢?”
“其实答案早已隐藏在你的第一个问题中了。”
“二锅头,你真是厉害呀!我真看不出,原来真以为是谣传呢!”
“何出此言?”
“听别人说你不仅字写得好,而且画也画得不错。经过一番实地考察真不是虚言。画坛有吴道子,书坛有王羲之,你是不是传承了他们的血脉?”
“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顾就不用说了,陆就是南朝宋时期的陆探微了,因笔势连绵不断,又称‘一笔画’。焦经理你把我说得太神奇了!”
“说得好!说得好!我只是根据事实而言。”焦经理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关于绘画,我像是找到了知音似的,越说性子越高。
“那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我眉飞色舞地说道。
“你问吧,但回答不上,你不要怪我。”焦瘸子蔫蔫地说。
“青藤、白阳是哪两个画家?”
“第一个好像是徐渭,第二个不太清楚了。”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你说对了一半,郑板桥和齐白石都愿成为‘青藤’门下的‘走狗’,白阳就是陈淳。他们的画不受形似束缚,入纸上时如神行一般的巅峰状态。当时不受社会买家认同,就像凡.高的先行艺术不被理解一样,但最终历史还是承认了他们。”
“那东西方画有哪些区别呢?”对方接着问。
“西画追求的是外观感觉和刺激,而中国画则讲究内在的精神修养;前者的基础在科学,后者的基础则在哲理;中画线多,点面少,而西画面多,点线少;以及在工具、材料、载体、画种、幅式等方面都有所不同。”
“印象画派、后印象画派以及抽象主义是怎么回事?我老是模糊不清,难以区分!”
“印象一词是英国哲学家休谟用语,他说知识来源于经验,而经验则由两类知觉(印象和观念)组成。印象画派最早在法国兴起,把光与色作为追求的目的,主张到大自然中去写生,以莫奈、毕沙罗等为主要代表;后印象画派则不满足于对自然的客观描绘而强调主观感受的再创造,一般不表现光而注重色彩的对比关系、体积感和装饰性,对后来的野兽派和表现派有很大影响,它的代表人物不用我说了吧。”
“是不是被西方称为现代艺术三杰的塞尚、凡.高和高更。”焦瘸子抹了抹嘴,终于在我的提醒下插上了话。
“就是他们。其实抽象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思维特点,而它的始祖却是中国的老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语也道出了抽象的含义。20世纪初产生于俄国,艺术主张完全脱离现实生活,用抽象符号表现‘纯粹精神’,其哲学基础来自弗氏的精神分析学说,二战后重心转到西欧和美国。”
我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对方却丝毫没有什么倦意,然后我作最后的陈述:
“现代画家林风眠不仅是传统与现代也是东西方之间的一座桥梁,他更是20世纪中国画坛的重要里程碑。”
“二锅头,看来你不要在这里上班了,有点屈才了!你应该拜师去做画家了!”
从焦瘸子那神情中我真难以判断他是在讽刺我还是说的是实情,但突然感觉到有一盆冷水从头而降。
人事经理的话顿时让我回到了现实中。
“我的画又卖不了钱,要生活所以我还是得上班。我还没有那个勇气像高更那样出逃。”
“献身艺术总要付出代价。”
“你说得对,但这种代价不是一般的人能付得起的。它需要一种对苦难的虔诚膜拜!”
“今天听你讲话,我像是上了一堂精彩的绘画艺术课!下次若是有机会,一定听你再讲!”
“谢谢你的夸奖,这只不过是绘画艺术领域中的一鳞半爪而已;任何门类都浩如烟海,要想穷尽都是不可能的。”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当焦瘸子把最后一句诗说完的时候,这时老板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此时,我们才回过神来这正是上班的时间。
端人家的碗就要受别人管,我可不像对方被吓得不知所措,急忙陪着笑脸。正如他所说的,我应该走人了;其实说是这样说,心仍然还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