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劈柴:我们想要到达的自由,需要付出比走寻常路多出千百倍的努力。】
【注:文中括号里的注释拼音,为当地方言的发音。】
【正文开始】
佟文国本来就不善言辞,老实木讷是他身上最明显的标签,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知道他说话没什么水准,聊天时都会带着善意的调侃。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家,几乎都是梁秀兰在掌着,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是她一个人在操劳,所以连她自己都有点忽略了丈夫。
佟文国的这声突如其来的吼,惊着了程芳一家,也惊着了梁秀兰和几个女儿。梁秀兰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丈夫其实应该在这个家有应当的话语权,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儿。
是啊!栳栝里的孩子,是自己亲弟弟的孩子,也是自己的亲侄子,自己真的能忍心给送了人?虽然现在的日子过得苦,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不差这孩子一口饭。
“程老师,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跑了一趟又一趟。这(yi)个小孩(gui),我不能送人,要不然以后我没办法跟俺弟交代。”
有些人,平时话很少,像是毫无主见,但他一旦开口,谁都没办法改变他的主意。佟文国就是这种人。
程芳一家知道,领养这事儿,算是没戏了。
小佟易,算是彻底安定下来了。
以后的日子,依然很苦,小佟易白天粥麸、晚上奶粉地这么一天天长大,竟也能长得白白胖胖,俨然一个萌萌哒帅小子。
都说农家的孩子好养活,这话搁在小佟易身上很合适。一般孩子都得周岁后才开始学走路,小佟易刚满十个月就能自己蹒跚学步,摇摇晃晃,却始终不倒,活脱脱一个小不倒翁。那可爱的模样,很招人喜欢,整个村子里的大人们有事没事,哪怕只是干活路过,都会逗逗他。
这段平静安逸的时光,如昙花一现,灾难始终不曾远离过小佟易。
才十一个月,小佟易就可以不用大人看着,自己摇摇摆摆地在屋子里瞎逛了。
这天,小佟易的姐夫王国财来桑田村帮佟家隔壁邻居做篾匠手工活,劈竹篾来做皮萝。
皮萝,当地一种底下四方,上方呈圆柱体的竹制容器,主要用来在收割稻子时挑稻谷。一根扁担,两个皮萝,挑起了整个农家生活。
白天,佟文国夫妇出去干活,小佟易由佟小英看着。知道姐夫在邻居家干活,佟小英便带着小佟易去了。
小佟易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时候,尤其是在自己刚学会走路,能够到处去探索未知事物的年纪。
王国财一边编织皮萝,一边逗着小佟易。
篾匠有很多特有的刀具,有一种劈竹篾的刀具—劈篾刀,有点类似于断头柴刀,生铁锻造,非常厚重,锋利异常。因为削竹篾,对锋利程度要求非常高,说是吹毛短发绝对不为过。
劈篾刀,就在王国财身旁的长条凳上。
王国财坐在小板凳上专心的忙活着,丝毫没注意到小佟易的靠近。
小佟易似乎对劈篾刀很感兴趣,摇摆着胖乎乎的小手就去了。半米的距离,几步踉跄着就到了。
眼看着就摸到了那把刀,小佟易突然腿一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凳子。
这一抓,不当紧,把长条凳都给扳到了。
王国财和佟小英也意识到了,连忙伸手去扶住凳子,但为时已晚。
长条凳还是倒了,砸在了小佟易身上。
接下来的一幕,吓得王国财和佟小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劈篾刀,砸在了小佟易肉嘟嘟的小手上。
锋利无比的刀锋,直对雪白细嫩的手指。
中指、无名指、小拇指,鲜血不住的往外喷涌。
这一幕,看的王国财和佟小英头皮一紧,惊慌失措,尤其是佟小英,已经呆若木鸡,动弹不得。王国财比较年长,连忙去抱小佟易。
“嗯妈耶(妈的意思)”佟小英哇的一声,小佟易还没哭出来,她已经受不了了。
王国财正想要抱起小佟易,小佟易那黑紫的嘴唇中,终于发出了哭声。
再一看,小佟易的三指都见白骨了,尤其是中指,已经完全被切断,就剩下厘米宽的皮牵连着没掉。地上一大滩血,已有小半碗了。
劈篾刀的锋利,切断了神经,让疼痛感来得稍晚,缓了一会儿,小佟易才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附近的村民听到了一屋子的哭声,都连忙赶了过来。
眼见这么血腥的场景,也都一个个呆住了。
“哟哟哟,老子娘诶,这(yi)是怎(ha)么(yang)搞个咯”
还是年长识多的陈婆拿了主意,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手绢,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把断指跟剩下的第一节、第二节指节包扎了起来,转头对围观的村民喊道:
“哎呦喂,别都看着啊,去个人把秀兰两口子叫回来啊。还有谁身上有手绢的,赶紧拿过来给小孩(gui)包扎啊。”
村民里腿脚快的男人,立刻大步流星地跑走了,去喊秀兰和佟文国。人群中几个妇女,把身上的手绢拿了出来。
佟家屋后的邻居,一把拉过惊魂不定的佟小英。
“小英诶,你先嫑(biao)哭,快去把你(en)家(ga)的(go)自行车(jolica)推来,送你弟弟(entilong)去诊所。”
小英脸上还挂着泪,人已经跑出去了。两分钟,自行车就立在了屋外。
这时,梁秀兰夫妇心神不宁、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看到地上一大滩的血,梁秀兰差点晕过去。对着佟小英就劈头盖脸的数落。
“哎哟哟,小英诶,你是怎么(hayang)带佟易个咯(gelo),长没长眼睛啊···”
“秀兰诶,你先嫑骂小英,赶快让文国骑车带小孩去诊所,小孩儿三根手指头都被剁了,中指都剁断了,赶快去,看还能不能接上?”陈婆解围道。
听陈婆说到佟易手指头都断了,再看佟易,整个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人已经哭不出声音了,显然已经失血过多。梁秀兰顾不上多说一句,抱起佟易,跳上了丈夫自行车的后座。
佟文国一直没说话,现在把一身的蛮劲儿全使在了脚上,把自行车蹬得飞快。梁秀兰在后座上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儿子,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佟文国自行车已经快到极限了,梁秀兰仍然不停地催促着。
“死人(一种对人失望后沮丧的称呼)诶,再骑快点咯。”
佟文国没有回嘴,表面上没说一句话,但这个家里,也许谁都没有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深。哪用妻子再多说什么,他头上的冷汗加用尽全身力气后的热汗混在一起,冒个不停。
还好,诊所离桑田只有五六里路程。十分钟后,一路颠簸的佟文国夫妻俩就到了诊所。
“发森哩,快救救我儿子咯”
梁秀兰人还没从后座上下来,大嗓门的哭声已经传到了诊所里。
发森,是附近十里八村唯一一家小诊所里的医生。高高胖胖,人却慈眉善目。
听到哭喊声,发森连忙丢下了眼前的病人,跑了出来,把梁秀兰夫妻俩迎了进来。
“怎么回事?”
“小孩儿的手被刀剁到了。”梁秀兰的哭腔里带着战栗。
“打开我看下(ha)”
被血浸透了的手绢被重新打开了,连当医生当了那么多年,本应该见怪不怪的发森都倒吸一口凉气。
“秀兰诶,这(yi)我可诊(zan)不了。”
这要是个骨折,他还可以试试,可这是手指完全骨肉分离啊,牵连到神经、肌腱、骨骼等等,他一个乡村小诊所的医生,可干不了这个。
“发森诶,不管咋样,你也要救救小孩咯,求求你了。”梁秀兰就差没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