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悠衿本来轻靠在梅长苏怀里的头,在听到他的话后,又抬了起来,明亮如水的眼眸紧紧地看着梅长苏。梅长苏也低下了头,用温柔又带着痛苦的眼神看着莫悠衿。
莫悠衿不禁轻笑了起来,梅长苏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在笑什么。莫悠衿轻笑着道:“我早已和你说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长苏你难道不记得我上次夜里说过的故事了吗?况且为你付出的一切,我就从没有想着要让你用同样的东西来回报。你又何必如此在意?”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若我对你如此无知无觉的,我还算个男人吗?”
“可那你又为了什么觉得对我愧疚?我都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份执念,你就当作是帮我完成我的心愿就好了。还是因为你其实从心底里就一直认定,你无法保证以后与我长相厮守,所以觉得我的付出比你的大,你有所亏欠,觉得愧疚?”
梅长苏被她一下说中心事,一时语塞无言。
莫悠衿又继续道:“自从你中了火寒毒之后,心中其实早就认定了自己的大限。若不是有复仇的念头支撑着你,说不定在很早以前你就倒下了。反复的病倒和毒发,让你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所以即便是我的出现,让你的身体有好转,你也难以自信自己能长久地活下去,是不是?”
梅长苏黯然道:“我这身子,琅琊阁的老阁主就曾断言,我活不过四十。我是个短寿之人,又如何能用长相厮守来回报你?”
莫悠衿闻言,充满自信地道:“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你确实会如蔺老阁主所断言一般,活不过四十,甚至连今年你都可能撑不过。可是我来了,这结果就不会再出现。你现在的身体不是比以前要好了很多了吗?以你现在这状况,只要解了火寒毒,平日里再细心调养,我虽不敢保证你可以长命百岁,但是活过四十,是绝对可以的。难道你就这样对我如此的没有信心?”
梅长苏连忙解释:“不是的,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可...可是我每一次好转的代价,就是你的受罪。我害怕,若我彻底好了的话,是不是你就会...这样的结果,比让我死了更难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莫悠衿轻笑地反问他:“那你瞒着萧景琰,殚精竭虑地帮他夺位,以至于身体耗损病发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见梅长苏语塞,莫悠衿又继续说道:“所以,我俩都是自私的,自私地把自己认为是为对方好的事都加在了对方身上,而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对不起,长苏,让你担心害怕了。”
莫悠衿拉着梅长苏在躺椅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了躺椅旁边的地上,把头靠在了他的腿边,缓缓道:“可是长苏,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也还是一样会去做的。就像你无论有多难,也一样会去帮萧景琰一样。这一切都是我自愿所付出的,我并不期望你要用什么来回报。感情这种事,并不是可以用什么来衡量的。在你眼里可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一个不在意的关切之语,对于我来说,可能就已经让我觉得值得我为你付出的了。所以你不用愧疚,不用觉得亏欠了我。”
莫悠衿说完,便轻轻闭上了眼睛,靠着梅长苏的腿休息一下。梅长苏闻言也是久久不语,可是本来轻抚着莫悠衿柔顺长发的手,却渐渐的颤抖起来。莫悠衿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梅长苏双眼泛红,呆呆地看着她。
莫悠衿长身坐到梅长苏的腿上,伸手抱住他的肩,在他耳边故作轻松地安慰他:“你如果真的觉得亏欠于我,一定要用什么来补偿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梅长苏有些嘶哑地问道。
“从现在开始,你这辈子都要听我的话,好不好?”
梅长苏把莫悠衿拉到眼前,定定地看着她那有些俏皮地笑容,双眼含泪,但却展颜一笑,“好!我这辈子都听你的话。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你一人,绝无二心。若有违背,就天...”
莫悠衿一把伸手堵住了他的嘴,“行了,不用誓神赌愿的,你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我都相信你。”见梅长苏不再说话,莫悠衿放下手,深情地看着他,“像你这样好的男人,我又怎么舍得放过?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好好地陪着你走下去。我要等着看你这一辈子,是不是真的都听我的话。”
“好。”梅长苏也深情地看着她,突然手上用力,一把拥住了莫悠衿有些瘦削的肩,把她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放开。莫悠衿也柔顺地依在他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与宁静。突然旁边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药盖子咯噔咯噔地响着。莫悠衿一下惊醒了过来,连忙从梅长苏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扑到药罐子前面,一手就把盖子抓了起来,可是随即又被烫得把盖子丢了下来,嘴里呼呼地吹着气。梅长苏也一惊,看着莫悠衿被烫到了,连忙上前抓着她的手,帮她吹气。两人相视一笑,满满的情意洋溢其中,心中的芥蒂再也不复存在。
自猎宫大战后,因着萧景琰在猎宫中毫不犹豫地交出了手上的虎符,梁王对这个儿子也是信任有加。回到了皇宫后,便开始将手上的权力慢慢地交到了他的手上。同时由于在猎宫中受了惊吓,回来之后梁王也开始觉得精神大不如前,也就起了立储的心思。
梅长苏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变化,可对于梁王的举措,他一点儿都不紧张。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在这之前全部做了,现在他已经是胸有成竹,只等着梁王的旨意就行。果然没多久,靖王加封进位为太子的旨意,就在朝中颁布了。靖王在猎宫中的英勇忠诚,朝臣也有目共睹,再加上平时靖王刚正不阿、为人正义的形象已深入人心,因此对于靖王晋位成为太子,朝臣也一片赞同之声,加封典礼也顺利举行了。
在靖王接受太子金印的当天,梅长苏便下令,将书房密室里的密道彻底封死,不要给萧景琰留下任何的把柄。莫悠衿陪着梅长苏站在书房里,看着工匠将密室里的铜铃拆下,剪断拉线,又开始拆除机关,慢慢垒墙封闭密道,心里也是不断地感慨。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沉冤昭雪的曙光,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可这曙光看似触手可及,但仍需要处处小心,以防在最后功亏一篑。这个时候,梅长苏处事反而更小心翼翼。就在工匠将要开始垒墙的时候,突然从密道里传来了一把声音:“且慢!让本王说完再做!”
梅莫二人一愣,只见穿着太子衣绶的萧景琰出现在密道里,正慢慢走了出来。
梅长苏和莫悠衿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景琰点了点头,示意免礼。梅长苏让工匠全部退下,吩咐黎纲把他们都带下去看管好之后,才请萧景琰来到寝室外间坐下。莫悠衿坐下后,为他们二人亲自泡茶。
梅长苏喝了口茶后,才缓缓道:“太子殿下今日从密道里过来,此举实在有些鲁莽了。越在这个时候,殿下越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先生说的也是。只是我今日确实有些忍不住,所以才冒险过来找先生商议。”
梅长苏心里明白萧景琰急切想要做什么,但是脸上却是淡淡的问道:“殿下有何事需如此急切地去做?”
萧景琰急道:“先生何须明知故问?难道你不知道,本王要做这个太子是为了什么的吗?”
梅长苏却不紧不慢,“可苏某认为,现在并不是做这件事的好时机。殿下仍需要耐心地等。”
“等什么?”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什么时候才算是最好的时机?”
“等谢玉的死讯传来的时候。”
“谢玉?这跟谢玉有什么关系?”萧景琰不解地问道。
“苏某曾在谢玉流放之前,与他有过深谈,并劝他把十三年前与夏江合谋做过的桩桩件件,手书下来,作为他自己的保命符,以防夏江杀人灭口。据我所知,谢玉在离开金陵之前,便在城门口亲笔手书了一份罪证,交给了莅阳长公主保管,并对长公主言明,若收到他的死讯,便将手书公开。”梅长苏说到这里,喝了口茶,又继续道:“现在殿下初登高位,若马上提出翻案之事,会给皇上造成威胁之错觉,觉得殿下已迫不及待地想把他赶下来。毕竟要翻案,就等于要推翻皇上之前的定论,以皇上多疑的性格,此举对殿下以后很是不利。对于朝臣而言,现在殿下提出翻案,也容易给人造成恃权凌威的感觉。所以说,现在并不是翻案的最好时机。”
萧景琰闻言,沉默不语,脸色难掩失望之色。
梅长苏神色平静,又继续道:“现在,殿下最应该做的,是要尽快巩固自己手里的权力,同时还应该继续与朝臣们进行交往,对一些值得交往的臣属,应多加关怀和拉拢,让他们能在关键的时候,为殿下说上两句。若殿下能做到这点,等到谢玉手书一公开,殿下便可顺理成章地提出翻案的要求,在朝廷中也能获得大部分臣子的支持,这样何愁翻案不成?”
萧景琰思索了一阵,也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有理,是本王过于急切了。本王只是眼看已经到了如此程度,便觉得时机已经到了,却没有想到先生所指出的那些问题。”
梅长苏宽慰地一笑,对于自己的这个好友的成长,感到无比的欣慰。“殿下也不用过于自责。为殿下提供最妥当的方案,本是苏某这个谋士所应尽的责任。”
萧景琰这时也露出感激的神情,“本王在这里,也要谢谢苏先生。若没有苏先生的扶持之情,也没有我萧景琰的今日。”
“殿下客气了。”梅长苏谦道,“苏某扶持殿下,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说到底,也是功利之心所驱罢了。”
萧景琰定定地看着梅长苏那平静的容颜,总觉得他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的东西,都是为了掩盖某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事实。他觉得有些烦躁,很想知道梅长苏这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什么,但又无从下手。突然,他想起宫里的静妃,想起上次春猎时特意支开他与梅莫二人的谈话,觉得母亲可能会知道些什么,便又急切地想现在就进宫去问个清楚。萧景琰这时站了起来,对着梅长苏郑重地说道:“先生不必自谦。对于先生的情义,本王一直记在心里。本王也不是那些过河拆桥的无义之人,以后定不会亏待先生的。本王以后,还需要先生多多扶持指点。”
梅长苏也连忙站了起来,向着萧景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萧景琰的这番话,若对于其他谋士而言,相当于承诺了以后的富贵荣华,可谓是一份很大的颜面和大礼。只是梅长苏志不在于升官发财,对于以后根本不在乎,不过还是按照常人所知的惯例,对于萧景琰的此番承诺表示了自己的感恩,以免引起怀疑。
萧景琰见今天谈话已达到了目的,便不再多留,抬脚往书房密室的方向走去,梅莫二人连忙相送。萧景琰来到密道口,怔怔地看了一下,突然问道:“苏先生为何要封死这条密道?”
梅长苏连忙解释道:“这也是为了防止有天密道被发现,会落人口实罢了。殿下一向给人的感觉是光明磊落,不屑于阴诡之道的,若给人发现此密道,对于殿下并无好处。”
萧景琰沉默了一阵道:“这条密道,曾记载了我俩的许多记忆,若先生一定要封的话,希望能保留靖王府那边的密室。”
梅长苏连忙应道:“谨遵殿下吩咐。”
萧景琰不再停留,抬脚疾步走入密道,转眼便消失了人影。梅长苏也怔怔地看着萧景琰消失的方向好一阵子,才缓缓道:“让黎纲按景琰的要求去做吧!”
莫悠衿上前扶着他,转身离开,低低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