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话。
我们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才辞别了王长贵一家。老妇人身体果然好了很多,也来跟我们送行,知道我们去卧牛山有事,也不强留。送行的时候,几乎一个村的都来了,主要是看个热闹,我对村长交代,有什么事以后可以去王庄找我们,村长答应一定一定。但是我跟他交代,如果以后有商旅投诉,说是再有小破孩在桥头蹲着,我一定让村长吃不了兜着走,村长也连连答应。
重新上了路,下一站的目标是阳谷县。沿途的地带以前显得比较偏僻落后,现在修建了贯穿南北的公路,偏僻村民慢慢也就融入的新的文明中去了。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要有个适应的过程。随着文明的巨大推进,不久的将来,一切的牛鬼蛇神都将不复存在。
以卧牛山为中心的方圆三百里,已经二十余年没有法力高强的法师仙人镇守,偶有山精鬼怪出没在现代社会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只是它们的生存方式更加的隐蔽复杂,不易甄别。雨来他们常年在外,遇到的也不多,所以平常和星一仙尊都以看相算卦,看地选坟,治疑难杂症为生。要说捉鬼之类的,主要集中在七大结界附近,因为经过数万年以来,七大结界已经破损,时有妖魔鬼怪窜入阳界,所以反而是结界周围的鬼怪多。
我们这一区域,正好处在七大结界之一的横贺结界,这些仙界掌故平民知道的少,只有代代相传的修行者了解这些传说。随着历史的进步,甚至连修行者都开始怀疑七大结界的存在。
七大结界有大有小,传说最大的结界在北海,曰九幽之海,是黄泉的入口,是无数阴魂聚结之地,是阴阳两界的通途,所以那里被施了最大的结界,保证阴阳两界互不侵扰。九幽之海离中土遥远,是一片寒冷的冰川,是没有人类能够涉足的地方,传说寒冰地狱就在那里。九幽之海为历代修仙者坐化的终极归属之地,千万年以来,无数凡间的修仙大成者在脱离肉身以后都要去那里坐化修行,指望有一天功德圆满升天成仙成神。当然,那个地方太远,我没有到过,据说还在俄罗斯西北的几千里的冻土之中,我又哪里去得了,也不是我们这些小的修行者能够到达的地方。
其次是南方的空山,东方的雾索,西北的火焰山,这个在玄奘西行的时候也见过,极西的昆仑,东海的蓬莱仙岛,就是现在的日本,那里的变态妖怪最多,已经渗透到国民的骨子里,凡是日本人,没有一个不变态的。还有就是我们地处的横贺,老实说我出师不久,除了横贺也只有去过川四的空山,其他几个结界我还真没有去过。
我们三个人出发现在轻松多了,因为不要背那么多重物,早晨起来,雨来又把星一仙尊的尸骨取出来焚香拜祭一番,才重新放入骨檀内。在上路,我们拿出了罗盘校准了方位,还是避开高速走,能走近道,就是路难行了点,这样能绕过阳谷县,直接到长留。我们从王村带了不少吃的,中午也不用到处找饭吃,就在路上吃就行,一路游逛也惬意的很。可惜天公不作美,到了下午,天竟然下起了雨。平原家丘陵地带,道路湿滑,走起来别提多难受了。
我好歹从衲袋里找了几件雨衣披在身上,这才勉强能赶路。
雨来走的最有劲,我就差点,遮月还更差,她没出过远门,那受得了这个罪?雨来是当修行了,对我们不管不顾,她下脚轻,脚上连泥都不沾,遮月就惨了,走一段脚上的大泥坨子就粘在脚底有五寸厚,只有不断地甩,鞋都被甩掉了无数次。我负责带着她,不让她跟丢了,手里拿个棍子,不断地帮她铲脚上的泥。后来累的走不动了,干脆不走了。
“实在走不动了,咱歇歇吧?”遮月背着辛追,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说。
“我也想歇歇,可是你看雨来自顾着往前走,她没有同情心,我有什么办法?”我搀着遮月,也郁闷:“走吧,以这个进度,我怕晚上到不了长留。”
“不到就不到呗,我们干脆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在走嘛!”遮月不干。
“这个……你看雨来她回卧牛山心切,我们就忍一忍吧?”我不能不考虑雨来的心情,她要早一点把师父安葬了才能心安:“这样吧,我背你一段,你缓缓,然后再走。”
“那……这个……好吧!”遮月微微羞了一羞,扭捏地站立着,等我背她。
那也只好这样,虽然我也很累,但是毕竟比她强。我手里有打狗棍,正好可以用。我蹲下身,让她伏在我的后背上,用打狗棍拦在她的屁股上,这样她可以坐在棍上,我也省劲。背上她我又后悔了,遮月是个小胖墩儿,身上有婴儿肥,想不到那么沉。
时已近六月,天很暖,虽然下着雨,也不是很冷,山丘上的树木翠玉葱笼,细雨下目光里烟雨朦胧,虽然此时道路湿滑,却也不减我们游览的兴致。
一路上,遮月和辛追倒是非常高兴,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有说有笑,我就很惨,背着她俩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也不能分神,一分神,再摔了弄一身泥就不好了,有时候还得回答她们的问题,什么你累不累之类的混账话——我能不累吗?你们试试!
“没事没事,我还好,一会儿咱们到前面的村庄就歇一下,我去打点水喝,喝了以后就有劲了,在赶路,到时候你自己走啊,别让雨来看咱们笑……!”我正低着头背着她们,边给她们说着宽心话,也没听到她们回应,正说着,duang的一下撞在一个人身上,差点把我撞倒。
把我吓一跳,趔趄了两步,没有倒下,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雨来。
“干吗?怎么站在这里?怎么不走了?”我背着她俩儿,疑惑地问雨来。
遮月也没敢说话,看雨来横着站在路上,下意识的箍紧了我的脖子。雨来看了我们一眼,很快又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你们这样走不是更辛苦吗?”
“那也没办法,不是还要赶路吗,也不能耽误了,遮月她和我们不一样,她很累的。”我说。
“既然这样,那要不要找个轿子抬着呀?”雨来摇摇头,表示无奈。
“不用了吧,还是这样走吧,你不是说要修行吗?”我听到雨来口气里有讥讽的意味,但也不以为意,反正雨来心狠,大不了把我这个病号累死算了。
“你平时都是这样修行的吗?”雨来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们一下,眼神里有些不满。
我心里倒是奇怪了,这样修行有什么不对?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以吗?圣人之言,我怎能不听?遮月就是一个妖精我也要背她试试,看能不能心如止水?
遮月听出了雨来话中的弦外之音,只好泱泱不快地从我背上下来,哼哼地不出声,这几个人里,连辛追都不敢跟她叫板,其他人就更别提了。雨来看没有人说话,也不说什么了,从身上掏出一个非纸非革的驴状小片片,默念了几句咒语,扬手往地下一扔,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尺长的小驴子,她再一吹口气,转眼间驴子就变大了。
“这个是我的坐骑,我有时候也骑着它,你骑吧,到了地点我在收回来。”雨来对遮月说。
遮月虽然觉得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表情却怪雨来既然有驴子骑,又干吗不早点拿出来,这时候又拿出来,什么意思?虽然她对于雨来的变化表示惊叹,但现在也见怪不怪了,反正这些神仙什么玩意都变得出来,她好歹跟了我那么长时间,如果这点儿戏法都能让她惊讶,那才是少见多怪,井底之蛙!
我笑笑:“这下雨天的你弄个纸驴,不会淋坏吗?”先说好,淋坏了我可不赔。
“这个不是纸驴,这是皮驴,不会淋坏的。”
遮月看看我,不知道该不该骑上去?这个驴子虽然和平常的驴子差不多,但是因为不是真的驴子,所以看起来总有那么一点和平常的驴子不太一样,有什么不太一样,又说不清楚,就是感觉干净,整洁,没有一点瑕疵。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色泽匀称,是一只非常完美的驴子。我当然清楚,既然这只驴子是雨来用法术变的,自然和平常的不同。我让遮月上去,告诉她放心,不会骑坏的,遮月这才依言骑到驴子背上。
“这驴子看起来不错,你想必炼化很久了,它会说话吗?”我随便问问雨来。我算是明白了,雨来就是一个跑江湖的,就没炼过什么正经东西,都是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这样下去,她要想成仙,回归正道,真比登天还难。没办法,她本身就没有上三道的血统,就是有星一仙尊教她上道法术,她学起来也困难重重,力有不逮。说白了就是好的学不会,坏的一学就会。
“我不会说话!”雨来还没开口,驴子就发了话。
雨来扬了扬手,无奈的看了我一眼:“你都听到了,它不会说话。”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怪了,唯物主义世界竟然还能发生这种事,我又能说什么好呢?雨来和遮月她们已经开始走了,我用棍子先把鞋上的泥先撬下来,跟着她们后面走吧!不走我还指望她再变个驴出来吗?
老实说这一路我也不熟悉,打小的时候就没离开王庄,我哪里能摸得清路线?雨来比我强点,至少还知道大致的方向,反正往西,就是有个偏差什么的,我们就当游花看景了。顺着大路的方向我们还要往南走,现在我们直接往西走,如果顺着这条路,恐怕就得翻山,山路不高,但是这一带山势却比较高。
傍晚的时候,我们终于开始进山了。我们之前错过了一个小村庄,原以为天黑时候能到长留,但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我怕到不了了,起码得翻过这座山。到了山口前面就没村了,我有点后悔没早停下来歇息,明天在走。好在我和雨来也不害怕,雨来还有手电,天黑时候可以用。
''对了雨来,到了这里我才想起来问,咱们这个长留是以前仙侠时代全盛时期的那个长留吗?''如果真是传说中的长留山的话,如今已是时过境迁,当年天下第一山长留山竟变出如今这般景象,未免使人心生感慨!
''有些历史传说无从考证,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说不清楚。当年你们本家白子画上仙的确是天下第一尊,只因触犯天条,与妖神花千骨苟且,被打入佛祖的无间地狱再造轮回,如今已经几千年过去,不知现在修成正果没有?''雨来似有感慨,又转头望向我:''你不是也姓白吗?你是不是那个情痴转世呀?''
''哎你这人……你说话归说话,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招你惹你了?我姓白是不错,那是后来师父给配的姓,不是家传的,一码归一码,你不要乱说。''这人口无遮拦!
''那你以前姓什么?''
''我以前……?''我语塞:''以前……的我哪知道,不知道……跟你们也说不清楚,我自打记事起就在海外生活,我是海归好吧?要不要我给你们说一段英语听听?''
变着法儿套我的底细,我偏不说!
''戚!''雨来轻蔑的看我一眼:''明明是内地人士偏偏说自己是海归,真是会装!''挤兑完了,也不再关注这个问题,自顾自往前走去。
''这个长留山据典故记载应该就是,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已不复当年模样,哥哥又提起来干吗?''辛追看我陷入窘境,急忙说话替我解围。我正酝酿着来两句英语说给雨来听听,看我是不是货真价实的海归,结果人家都走了,不搭理我了,你说让人尴尬不尴尬?
''阿西巴——!''我冲着雨来的背影瞪大眼睛,也没敢大声:''真是的,看不起人!''
辛追抿嘴一笑:''你这是朝鲜话。''
既然雨来走了,我也就不跟她计较了,于是我和遮月也跟上去,又转过头对辛追说:''我知道,我就会这一句外语,唉,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长留还是那个长留,但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长留了,它就是一个传说,已经不存在了,你就不用缅怀过去了!''辛追回答。
''知道啦!''
进了山已经杳无人迹,四下里除了有山中的鸟兽偶尔穿出一声鸣叫,剩下就是我们几个的声音,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气氛就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我也怕遮月紧张,所以一路上不断的和大家说话搭讪,偶尔和驴子开开玩笑壮胆。
还没有行一里的山路,转过山角,前面传来一段人的呻吟声,像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在这个傍晚的细雨中断续的传来,听在耳朵里显得分外的刺耳。
“哎哟嗬哬——!哎哟嗬哬!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