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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看戏(一)

第三十二章看戏(一)

两人穿戴整齐,出门叫个洋车,守忠扶着嫣红坐上去,对车夫说:“去大西街的同和园!”

一路缓慢而行,嫣红久不出门,见街上多了很多穿着破破烂烂的逃难的人,个个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眼神浑浊而呆滞。看到这样的情景,她不禁自伤身世,叫住守忠,恳求道:“你有没有富余的零钱?给这些逃难的散散。”

“今天稀罕,平时钱像命一样。怎么舍得给这些人?”守忠见她说得真诚,翻翻口袋,也只带了一块银元,说,“给完车钱,也就剩一块了,没法分啊!你不是还要看戏呢?”

“那今天算了,等回去,你拿些钱施舍些吧。”说完,嫣红闷闷地低了头,不言语了。

“两位看着就是慈善人兰,做好事兰。”车夫听到他俩的谈话,插嘴道,“不过就是有家财万贯也不够接济的!这几天逃难的特别多!”

“这又是哪遭灾了?”嫣红忙问。

“灾倒没有,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兰,穷人家就断粮了!”车夫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我家这还有两劳力兰,也只能一天吃两顿,就有一顿是干的。这跟跟前(附近)的农人,去年打的粮食交完还能剩几口吃的?时不时日本人还去叼(抢)一回,只能出来讨吃要饭兰!唉……”

“往年也没见有这么多?”守忠看看这些靠在墙角的,蹲在街边的,更有头上插了草标卖儿卖女的,心里一阵阵难过。

那车夫看看左右,低了头说:“这不这些天周围的游击队都闹起来了,能躲能逃的都跑了,这回也没见日本人有啥大动作,就是派些汉奸、蒙奸去。”

“大哥这话可不敢乱说,看让特务抓去的。心里知道就行。”守忠忙打断他的话,看了嫣红一眼摇摇头不说话了。

车夫点点头,闷不吭声地拉了车走。到了同和园门口,两人去买了戏票,看看海报,今天唱的是《打金钱》。嫣红笑了,说:“今儿是带鞭戏,红火!”

进了戏园子,人却不是很多,以往座无隙地的场子,今天还有些空座位。嫣红拉了守忠往前面正要坐,从旁出来一个穿着西服的人出来拦住了,鞠了半躬,说道:“这些座位有人了,请往后面去。”

嫣红来了气,斜着瞪眼,说:“哪有人?哪——”话还没说完,就被守忠一把拽走了,一边走,他一边说:“对不住,女人没出过门。对不住!”费了好大劲才把嫣红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皱了眉头,瞪了眼,拉下脸来。

嫣红见他这样,也不敢说话了,低头小声说:“话也不让说了?明明没人么!”

“你这个女人是不带愣气(傻)呢?你看那穿的,说的话,不是日本人就是特务!怪道今天这么红火的戏园子里没人来,肯定是有日本人来看呢!”守忠压低了声音,四处看了看,见有好几个穿着西服的人在各处转悠。

“啥?”嫣红一听吓得提高了声音,被守忠狠狠瞪了一眼,忙低下了头,“那咱走吧。万一出点事儿咋办,我这大着肚子跑也跑不快!”

“行,那就走吧。”守忠也不愿留在这是非之地,掺了嫣红就往出走,刚到门口就被穿了西服的特务拦下了。那人也鞠了半躬,微笑着说:“先生,戏还没有开场,怎么就着急要走呢?今天的,很精彩。看过再走不迟。”

嫣红心如擂鼓,紧紧贴在守忠身后,动也不敢动,守忠正色道:“内人身体不适,需要回家休息。好意心领了,请让我们出去。”

“那里有很多空座位,可以先休息一下。今天有贵客来,特意为所有客人准备了茶水和点心,很舒适的,还请留下吧。”虽然微笑着,这个特务却丝毫没有要让行的意思。

“先生,在下为自治政府效力,在警察署当差。可否行个方便,放了我夫妻二人出去?”守忠没办法,把自己的工作证掏出来递上去。

那人接过来看了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还给他,说:“既在警察署效力,应该知道皇军的规矩。安心坐着看戏,这才显得日满亲善友好,自治政府一派繁荣吗!”

守忠见没有办法,只好拉着嫣红重重地鞠了一躬,那特务也正式地鞠了一躬,起身微笑:“请好好欣赏这精彩的演出。”他拉了嫣红,找了个偏僻的柱子后面的角落里,两人悄悄地坐下。

嫣红舌头都有些打颤了,手指冰凉,抓着守忠不肯放手,颤抖着说:“这,这可咋办?”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别哭!可不敢出声音!你不想活了?”守忠急忙去握她的嘴。嫣红一听吓得把哭腔咽了下去,憋得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瞪着守忠说不出话来。

“行了。就挺挺儿(好好儿)坐在这儿。一会儿别说话,看我做啥,你就跟着做啥。挨到演完,咱们赶紧走。”守忠想了想,嘱咐嫣红定定心神。他想着日本人这是要做个亲善友好的幌子,如果躲在这里,看完戏就走,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又看看周围已经坐上座位的人,有的胆战心惊,有的神态自若,有的得意非凡,想来自己估计得差不多,他也就踏实不少,轻轻抚了抚嫣红的背,说:“别吓唬(害怕),有我呢。忍一忍,完了咱就回家。”这样缓了有一阵,嫣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脸歉疚地对守忠说:“都怨我,非要出门。出门就出哇,非要看二人台。都怨我。”

“既来之则安之,出也出来了,行了。一会儿有那大人物进了,可千万别说话,就挺挺儿坐着。也别四处乱看,就看戏就行,千万忍住,坚持到演完。”守忠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

“嗯!我就是再愣,也知道要命呢!一会儿一下也不动。”嫣红肯定地点点头。

四周突然一下安静下来,就听见门外传来奏乐的声音,接着大踏步进了一群穿着蒙古袍子的人,为首的是个年长的蒙古贵族,穿着一件青色长袍,腰上系了一条错金嵌宝的腰带,挂着腰刀、火镰和烟荷包,手里还握着一串老蜜蜡珊瑚穗子的佛珠,膀阔腰圆,横眉怒目。蒙古人后面还跟了几个拿着照相机的记者,进来一通拍照,闪光灯时不时冒出白烟来,嫣红看得目瞪口呆,不用嘱咐也不会动了。

就见一名戴了眼镜白白净净的男记者上前,问这个衣着华贵的长者:“尊敬的卓特巴扎布阁下,您今天特意来观看富于地方特色的戏剧《打金钱》,请问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与民同乐嘛!老百姓喜欢的,我也喜欢!”这个叫做卓特巴扎布的贵族,抚掌笑起来。周围的人立刻起来鼓掌,有人大喊:“自治政府万岁!”“日满亲善!”“德王万岁!”守忠和嫣红也只好随了鼓掌,嫣红撇撇嘴,守忠见了赶紧对她摇摇头,皱了下眉头。嫣红吓得立刻没了表情。

记者们又是一片照相,闪得戏园子里乌烟瘴气,看不清楚谁是谁。好不容易烟雾散去,这些人各自落座,场地上摆上各式乐器,乐师上场,四块瓦(乐器)敲起来,扬琴奏起来,这场不得不看的《打金钱》终于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