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
雪风正要跑回三三两两开始移动的醉鬼行列,一直抓着我手臂的梓莹忽然叫住了她。
「什么事?」
「今天……谢谢你,对不起。」
「我什么都没做耶?」雪风笑着说。
没这回事。其实我也想向她道谢。
因为有雪风在,因为有雪风等着我们——
「雪风……会不会难过?」
梓莹的这番话让雪风歪头不解,我也不禁转头望向身边这张铁青的侧睑。
「快去找芊芊吧!你不是说过,你跟我一样吗?」
「才不难过呢.『不能在一起』还比较让人难过呢!」
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梓莹好像听懂了,因为她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点了点头。
「所以你下次要是再擅自搞失踪,我会拿伏特加灌你喔!」
「对不起!」梓莹吓得缩了起来。
目送挥着手跑开的雪风远去,梓莹又很不舒服似的叹了一口气,好像连站都站不稳了。
三更半夜骑脚踏车载梓莹回家,感觉比傍晚载她去Livehouse时更吃力许多。因为她几乎整个人靠在我身上,一边背她的吉他一边还要背我自己的贝斯,更何况天色又暗看不清楚。
唯一的好处就是比傍晚凉快。
我选了一条没有车辆来往的小路慢慢骑,四周只听得到虫鸣声、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剩下就是脚踏车灯发电机的叽叽声了。
「直巳……」
骑到河堤旁的小路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梓莹在我背后出声了。
「嗯?」
「那个……我说连手腕都不能动了……是骗你的。」
「我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
喂!快住手啊!脚踏车双载的时候不要用头撞前面的人啦!堤防边的马路上,我和梓莹共乘的脚踏车正歪歪扭扭地蛇行着。
「因为傍晚我载你去表演场地的时候,你一直抓得很牢啊!」
「啊……」
「……喂!不要松手啦!掉下去怎么办!」
真危险。这家伙到底想怎样啦!
「你明明就知道了,还假装相信我装病?笨蛋!」
这股怒气来得真是有够莫名其妙,是怎样啊?
正确地说,其实我并不是百分之百确信梓莹在说谎,只是觉得或许有那个可能。但不管是真是假,要是当时我没有强行把梓莹带走,那无论如何所有的可能都会变成零了。
「这有啊……我说叫你用牙齿弹,那倒不全是开玩笑喔!你这么厉害,应该办得到吧?」
「怎么可能办得到!」
我的背又挨了一记头捶,真是痛啊……
「你只要能听到我弹吉他就好了吗?」
「这个嘛……不只是吉他啦,还有钢琴……这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背后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恐怖,好像有人要掐我的脖子了。
「其实……我本来不是很喜欢你弹的吉他啦,虽然技巧是很厉害……」
「别扭!」
「少罗嗦啦!不过现在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这是之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意。
而梓莹又赏了我三记头捶,才终于开口:
「你再说一次。」
「嗯?」
「现在已经……怎样?」
「不能没有你了……这样?」她该不会还是没听懂吧?「……因为学姊和雪风都也对你弹的吉他……」
「芊芊和雪风怎样都好,你呢?」
「……咦?呃,我现在很喜欢你弹的吉他啊!总觉得和之前一个人躲起来弹的时候不太一样,弹奏的方式也变了吧?」
梓莹把额头靠在我的肩胛骨一带,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我们已经骑到国道上,再骑一段路穿过天桥下就会经过铁路:越过平交道之后,梓莹家就不远了。
「我也是。」
梓莹的呢喃传到了我的背上。
「我也喜欢……睿博……的……」
我在行人穿越道前紧急刹车,梓莹的重量在后头晃了好大一下。
她……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对,还是我的幻觉?
「梓莹,我问你……」
「不要突然停下来!吉他撞到我的脚了。」
「不是啦……可是……刚才——」
手机的预设铃声在夜半无人的十字路口响起,打断了我的话。是梓莹的电话。她跳下载货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谁打来的呢?
「……是家里打来的。」看了液晶萤幕一眼,梓莹立刻皱起眉头。家里?是谁啊?我眼着看了液晶萤幕一眼才终于想起来,大概是那位管家小姐。
我们刚表演结束,我就打电话告诉管家小姐已经找到梓莹了,请她不必担心。然而现在却已经这么晚了,早知道应该再打一通电话给她的。
「……喂?嗯……就快到了。目前在快到车站的地方,待会儿马上就回去了……咦?什么?怎么会?」
梓莹的声音越来越着急,怎么回事啊?
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口袋后,梓莹再次背起吉他,跳上脚踏车的载货台。
「快!快点!去哪里都好!」
「嗄?什么去哪里都好,已经快到你家了耶?」
「不要!我今天不想回家。」
我整个人僵住了。三更半夜的十字路口,梓莹从身后紧紧环抱住我——
还说她不想回家——
不对,冷静一点,这应该是……那个……
「快一点!」
在梓莹的头捶催促下,我才慢吞吞地踩起踏板,正当脚踏车骑上行人穿越道时,一道汽车大灯的强光突然迎面直射而来。引擎声呼啸而至,汽车就在我右前方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那辆似曾相识的外国车,我立刻明白了梓莹慌乱的理由。驾驶座的车门弹飞似的打开,下车的人正是——
「现在都几点了!居、居然弄到这么晚,还……还跟你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东方千里怒发冲冠的恐怖模样,我吓得差点从脚踏车座垫上跌下来。
「咦?为什……?呃,您回国了啊?」不是说去波士顿了吗?
「我刚刚才到家!」
唔哇!这时间点也太不巧了吧?梓莹紧紧抱着我的身体躲在我背后,我已经分不清是惊吓是害怕还是疲惫,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不顾一切地踩着踏板。东方千里的怒吼没多久就消失在遥远的后方,背后只剩下梓莹的体温了。
夏夜的风拂过耳边,梓莹刚才的话语在风中若隐若现,不过我已经没心情再问她一次了。言语无法传达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结果我在附近绕了一圈,最后还是把梓莹送回家了。
至于东方千里的怒吼、管家小姐的白眼以及两只杜宾狗的龇牙相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疲劳迟迟无法消散,整个礼拜天几乎都被我睡掉了——
到了礼拜一。
这是现场演唱结束后的第一次集合。
严重睡过头的我在上学途中绕进了便利商店,买了几罐冷饮当作迟到的赔礼。在盛夏的残酷烈日下,吉他琴盒背带陷进肩膀的部分整个都被汗水****了,感觉真不舒服。
好不容易到了校舍后方比较阴凉的中庭,我才终于又活了过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音乐。
是从我们社团所在的教室传来的。不知道夹着什么东西,门似乎开了一条缝:沉稳的鼓声、干净的吉他声和学姊的歌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为什么要开着门演奏呢?啊,学姊之前好像说过什么汗湿而贴在身上的衬衫会怎样怎样的,拜托不要真的实践啦!
我已经走到社团教室前,却因为听出里头正在演奏的曲子而停下了脚步。我绝对不可能听错,那是Desperado。
学姊之前明明说绝对不唱这首歌的。
我靠在旧音乐科教室的水泥墙边,专注地探寻学姊的歌声。
总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能够了解她的理由了。
学姊一个人上台唱了这首歌的隔天,她的第一个乐团就分崩离析了。
虽然理由很哀伤,但这对她来说一定是首特别的歌,所以后来才没办法再次演唱。
至于团员没到齐时的练习曲一定是老鹰合唱团的歌——我好像也明白是为什么了。尽管历经好几次成员更迭,老鹰合唱团的歌听起来仍旧十分扎实,即使是由好几把吉他堆叠而成的曲子,也能在现场演唱的舞台上完美重现。再加上所有团员都是主唱,和声更是特别浑厚。
一旦少了哪一个人,那一部分的空洞就特别明显——他们就是这样的乐团。
而学姊正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所以才每次都——
……等等!梓莹这家伙,不要连我的低音部也一起弹啦!这样感觉很悲哀耶!大家真的有注意到我不在吗?
我回想起庆功宴时古河大哥说的话,心情又更低落了。
『你应该先退出。』
也许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在扯大家后腿。不过,我总算能清楚地说出口了——
『这是我的乐团。』
我重新背好肩上的贝斯。
这里有雪风,还有梓莹也在。
只要我走进去,feketerigo就诞生了。不论演唱多么哀伤的歌,学姊都不再是孤独一人。
我再次沉浸在学姊的Desperado歌声中——爬下栏杆打开大门吧!或许天空正在下雨,但抬起头来一定会看到彩虹。
亡命之徒的歌声未落,我已经握住了门把,正要推开微启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