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怎么念啊?」
直到学期末,梓莹才趁某个礼拜一放学后问我这个问题。当时教室的门敞开着,外面就是学校中庭:不知道哪边的树荫下传来蝉儿唧唧的叫声,让人感到烦躁。我正把脸贴在地板上,试薯用螺丝起子锁紧门下缘的螺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抬起身子——
「什么?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狭小教室的左手边——梓莹正坐在爵士鼓旁的长桌上,把我刚刚才买回来的瓶装冰乌龙茶贴在脸上。她很怕热吧?不但脸比平常红,连藏在栗子色长发之间的后颈、夏季制服短袖底下的手臂,都染上淡淡的红晕,不过却完全没流汗。宝蓝色的双眼看来有点呆滞。
「这么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念。」
我的名字怎么念?明明同班、还坐在隔壁,就连社团活动都在一起,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啊?不过……仔细想想,或许也没机会知悉吧。这家伙是从国外回来的,对汉字应该不太行。
「大家都叫你睿博睿博的,害我都不知道下面那个字怎么念。」
「呃……怎么突然想到要问?」
「因为你都直接喊我的名字啊!总觉得很不公平。」
不公平吗……?是说现在要我改口叫梓莹「东方同学」,我也叫不出来(况且改口的话本人还会生气),如果连她也直呼我的名字,应该更容易被误会吧?不过现在就已经被误会了……
「……要南宫睿博,听起来很绕口,所以大家都叫我睿博啦!」
「喔……睿博。」
「干嘛?」
「叫叫看而已,不喜欢啊?」
也不是不喜欢啦……只是有点难为情。我将视线从梓莹的脸庞移开,继续蹲回门边。
「睿博。」
「没事可以不要一直叫我吗?」
「不,这次有事。」
我抬起头,只见梓莹晃了晃手中的宝特瓶。正要跟她说:「那么简单,自己开!」的时候,才想起她手指不能动的事。我把螺丝起子摆一边,到梓莹旁边帮她转开了瓶盖,她连个谢谢都没说就接过饮料大口喝下去,接着表情一变,咧嘴吐出舌头。
「怎么了?」
「好苦!这乌龙茶没加糖。笨蛋,为什么买这种的啊?」
呃,乌龙茶通常都是不加糖的吧……?啊,等等……「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喝乌龙茶吧?」毕竟她从小就在国外当空中飞人。我记得冰乌龙茶的发源地确实是中国,只是后来从其他进口的量反而更多,听说国外也是以加糖乌龙茶为主流就是了……
「在中国公演时喝到的就很甜啊!不行,这种我喝不下。」
梓莹从桌上下来之后,就把宝特瓶摆在我身旁的地上。
「给你,你可以把剩下的喝掉。」
我忍不住看了看宝特瓶口被梓莹喝过的部分,又看了看梓莹被饮料沾湿的嘴唇。同社团半个月后,我也稍微知晓了一些关于她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她在男女关系这方面很没神经。
「美国卖的乌龙茶明明是甜的……」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并走回房间一角,接着以左手熟练地打开立着的吉他琴盒,拿出她爱用的PenderStratocaster电吉他,她调音的方式非常特别——只用左手,食指轻触泛音点、小指拨弦,右手则只是按住吉他琴身,手指动都没动。
结果梓莹右手的三根指头根本就是僵住的,根据美国的专科医师一开始的诊疗结果,总之就是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而且为了治疗,她以后可能必须跨海求医。
不过……总之梓莹就是从美国回来了。
回到我就读的这所高中。
周刊的八卦和紧咬话题的程度实在恐怖,就在梓莹赴美的前一个月初,已经有数家杂志以彩页刊登梓莹的照片,从国际舞台消失两年的天才钢琴少女之所以瞬间广为人知,当然跟身为指挥家的父亲「举世闻名的东方」——东方千里与女儿同行有关吧。手指的事也已经众所皆知了。
据说这个月初梓莹和父亲一同返国时,机场聚集了为数众多的记者,当时她就在父亲去拿回行李时不见踪影。传闻她是被三位身分不明的年轻男女带走的,经过一番调查,犯人就是隐藏某种内幕的民俗音乐研究社之类的。被报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何况后来打电话给东方千里请他帮忙向媒体解释,结果他气到一个不行……
就这样大概过了半个月,梓莹周围的纷扰才安静了下来。
钢琴家东方梓莹一直都很沉默,但是她现在有了吉他。对她来说,吉他恐怕不是另一个逃避的地方,而是另一个途径吧。
把门装好、盖上乌龙茶瓶盖后,我起身走到梓莹身旁拿出自己的贝斯。
「现在是怎样?东方同学为什么会直接叫你睿博?」
迟到的风雪在爵士鼓的椅子上坐定,便咕噜咕噜地喝着梓莹剩下的乌龙茶,一脸不高兴地说着。风雪不愧是柔道黑带高手,明明身材跟梓莹差不多瘦小,瞪大双眼时却让人觉得就算离得还很远,她仍然可以立刻揪住你的后颈。我好不容易把门缝都填补起来,终于可以开冷气了;但里面却已有一股寒冷的空气,似乎不需要开冷气了。
问题就出在那瓶乌龙茶。走进教室的风雪发现了宝特瓶——「这是睿博的吧?那我喝罗?」话才说完,她就准备大口干了它:这时梓莹竟莫名奇妙生气地说:「那是我给睿博的啦!」干嘛这样啊,要吵架拜托去外面吵啦!
「我告诉你,睿博从小就像女生受尽欺负,所以有严重的心灵创伤。只要听到有人叫他的本名,就会吓到半夜尿床啦!」谁像你说的那样啊!不要随便捏造我的过去啦!
「我哪知道啊!」梓莹爱理不理地回答道。「我爱怎么叫他就怎么叫他。」
「好啊!那我就叫东方同学梓莹!」
「我之前就叫你们这么称呼我了啊。」
「啊,这样啊。」
梓莹到现在还是不喜欢人家叫她的姓氏,看来是还没和父亲完全和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