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以后,我马上扛着贝斯逃出教室,往屋顶上走。一到屋顶,就看到一个女生穿着制服坐在铁丝网围栏上看天空,头发被强风吹抚着,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是古学姊。
“年轻人,你动作会不会太慢了?下课钟都已经打完了。”
“不,是学姊你来太早了啦……”
明明刚才还有课,怎么可能在钟声打完以前就到屋顶上来?
“对面工厂的报时音乐和我们学校的钟声会在这个时间点重叠,刚好形成一段绝佳的拟载常难。真想让你听听看啊,年轻人。”
“嗄?”话说回来,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太危险了吧?
学姊从围栏上跳下来,在我面前落地。
“下定决心要加入我们社团了吗?”
“这个嘛……”我把贝斯从肩上卸下靠着围栏放着,言词还是有点犹豫:“贝斯方面还请多多指导,不过组团方面……”
“为什么?”学姊皱起了她形状漂亮的眉毛。
“不,因为我只是想回到那间练习教室里听CD而已,不是为了学姊的乐团才弹贝斯的。”
“可是我叫你来,你也很快地跑来了啊?”“那是因为我想好好教训梓莹一顿,才必须得到学姊的帮助。”
“所以要我教你的意思就是先教会你弹贝斯。像我利用你一样,你也在利用我。是吧?”
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恶劣,我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为了赢过梓莹,我也没办法太顾虑形象了。
这时,学姊露出了微笑。
“嗯,我了解了。你现在也不再是一副丧家之犬的表情了。”
她的笑容不像平常那样戏剧化,而是极为自然的微笑。我着实吓了一跳。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结果你还是加入了我的社团,我早就预言过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学姊蹲了下来,从地上的背包里拿出一堆东西:有装电池的迷你扩大机、扩大机讯号线、还有贝斯用的替换琴弦。
“……不过,为什么要来屋顶上练习?”
“年轻人,你认为贝斯的基础练习第一步是什么?”
学姊把从袋子里拿出琴弦,一边解开一边这么问我。
“嗯——不是练习爬格子吗?”
爬格子是一种反覆的基础练习,配合固定的节奏,一边以食指到小指依序按压琴格,一边小心地依序弹出每个音阶。因为左手会一点一点地往横向移动,也有人称这种练习叫螃蟹走路。虽然听起来有点菜,不过这是练吉他的基本功。但是,学姊却摇了摇头。
“在那之前,还得先做一件事。所以才把你叫到屋顶上来。”
学姊用力拉紧弦的两端。
“我用贝斯弦拉了一条从这边的屋顶到对面校舍屋顶的钢索,你就从上面走过去吧。”
我整个傻眼,正从盒子里拿出来的贝斯也差点掉到地上。
“……啥米?”
“如果你不能把性命托付给琴弦,就无法成为一名贝斯手。我会在这里祈祷,祝你能够平安到达对面屋顶啦。掉下去的话大概就是死路一条了,你要先作好心理准备。”
“不要,不不不不,你在说什么啊?”
“噢!”学姊耸了耸肩。
“对一个贝斯手来说,赌上性命的特技训练是必要的。你不知道吗?即使是日本最有名的贝斯手,也曾经挺身经历各种视死如归的锻炼,譬如说拿金属罐子猛敲自己的头啦,或是置身瓦斯爆炸的烈焰之中啦……之类的。”
“你说亚洲最有名的贝斯手……到底是谁啊?”
“就是已故的日本人,TheDrifters成员——碇矢长介。”
“TheDrifters是搞笑团体吧?”我拿起琴盒敲着地板。
“TheDrifters可是不折不扣的乐团喔!他们还担任过披头四的开场表演嘉宾。你实在太失礼了,年轻人。”
“这我都知道啦,请不要岔开话题!”
“走钢索当然是跟你开玩笑的,一开始最该做的是帮贝斯换弦。因为乐器上好弦就一直摆在店里,放久了弦的弹性会逐渐疲乏。”
这,这个人实在是……
我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便默默地把四条弦都换了。
“我把你叫到屋顶上的真正理由,是那个啦!”
古学姊靠着围栏,往楼下指了指。我甚至不用往下看,光凭着耳边传来的吉他声就明白学姊说的是什么了。这里的正下方恰好是梓莹练习吉他的那间教室。
话说回来,我明明教过她用毛巾隔音的方法,为什么还听得到练习声呢?这悠然的旋律正是拉威尔的《死公主的孔雀舞曲》。是因为班上同学叫她公主而受到打击了吗?
“那是七天前的事了。”
古学姊背靠着围栏,仰头看着天空。
“我从第一节就开始跷课,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听街上的声音,直到放学为止。”
这个人是来学校干嘛的啊?
“之后,太阳逐渐下山,感觉就要开始下雨的时候,传来了那把吉他的声音。是巴哈的《平均律曲集》第二册。而且她跳过赋格的部分,都只弹前奏曲。我当时很生气,之后也没注意到天空已经下雨,一直坐在这里聆听。”
“你这样会感冒喔……”
“一直到第二十四号B小调,她都一直在弹前奏曲;那简直是种甜蜜的拷问。接着我听到开门的声音,于是探出头偷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走了出来,她的长发就像凝固的枫糖浆一样,一头澄澈的栗子色。我一眼就对她倾心。”
我腿上的贝斯啪的一声倒了下来。
“那个……学姊?”
“嗯?”
“梓莹是女生耶?”
“那又怎样?我喜欢亮丽的东西。在我眼里没有性别。你以为我为什么让雪风加入,成为我们的伙伴?那是因为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