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的墙和地面，皆是白色的。
毫无生气的，代表着终结，或是死亡。
把医院里所有人的脸，都照映得特别白。
尤其是躺在床上的人，脸上不带一丝血色，就像，体内没有鲜血的流动一样。
鹿嘉懿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都江宇担心焦急的脸。
窗外的光有点刺眼，鹿嘉懿不由得稍微眯了眯眼睛。
都江宇看见鹿嘉懿醒了，立即眉开眼笑，“你终于醒啦！”他的声音显得疲惫，让鹿嘉懿愣了愣。
“你睡了两天了你知道吗？”都江宇的语气还是难掩的担忧。
鹿嘉懿显得有点呆滞，“这里是哪里？我怎么睡了两天？”
都江宇哑然，“这里是医院啊，你前两天在天台突然晕倒了你忘了吗？”停了下，都江宇又说：“听哲瀚他们讲你那天的事，真的是被你吓死！”
鹿嘉懿一晃神，终于想起自己醒来之前发生了些什么，再看看手腕上空了的地方，感到难以言喻的无助与痛苦。这种感觉不强烈，却不断地在心里翻涌，像巨大的蜘蛛网，把自己整个人都网罗住，越挣扎，越辛苦，被网得也越紧。
那个表是妈妈唯一留给自己的一件物品，平时夜晚睡不着的时候，鹿嘉懿总是会把手表放在耳边，静静倾听那秒针转动时发出的细微的滴答声，就好像在听妈妈的心跳一样。鹿嘉懿只能依靠这个，取得一丝丝的安慰，以及妈妈曾经在这世界存在过的痕迹。
都江宇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的是，到那天之前，旭尧也不知道这件事，不然的话，他肯定会帮你的。”
鹿嘉懿的心“咯噔”了一下。
“之前有几次，金哲珉也是这样对待他得不到的人，恰巧被旭尧知道了，旭尧私底下把他给拦了下来，那几个人才幸好没事，不过旭尧也不是每次都能知道的，所以呀有的人就因为受不住金哲珉的折磨，最后选择了转学。如果旭尧早点知道就好了，那他就可以暗中帮你脱难了，你也不用再那么多人面前……”
“不要再说了！”一直沉默的鹿嘉懿突然开口打断都江宇，都江宇讶异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黯淡，便识趣地噤了声。
鹿嘉懿低着头，知道吴旭尧讨厌自己，但却从没料到他竟讨厌自己讨厌得那么深。这件事，其他人都不知道，除了金哲珉和他。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被金哲珉欺凌，却没有一次为自己出手，所有人，他都帮，但他惟独不帮自己，不仅不帮，还不断地奚落自己和袖手旁观。或许这不仅仅是讨厌，而是怨恨，恨得把鹿嘉懿做出来的所有事情都无限地放大化，鹿嘉懿暗中抓紧了被子，但我什么都没做，我根本没做错什么！
一股暗黑的潮涌悄然地在鹿嘉懿的心中蔓延。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鹿嘉懿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躺回床上。
都江宇见他目光黯淡，也不好多说，轻声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不要难过。”便退出了房间。
等都江宇走后，鹿嘉懿重新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声音，“你醒来了？”鹿嘉懿望向门那边，看到吴旭尧站在门口，眼神难得的平和一次。
鹿嘉懿心里顿时暗潮汹涌，脸上却依旧不起波澜。
见鹿嘉懿不答话，吴旭尧干脆自顾自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说：“有没有觉得好点？”鹿嘉懿仍然没有回答他，只觉得可笑。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在事情发生了之后，这样的风平浪静。
就像一支针掉进大海一样，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踪迹。
连一丝愧疚也找不到。
甚至还能这样平静地面对自己。
“这两天落下的课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江宇帮你做了笔记了，学校统一订练习册，我也帮你报了名了……”吴旭尧一件一件地向他交代学校的事情，但一直下来，鹿嘉懿都好像把他当成空气，全然没有理他说什么。
见他还是沉默不语，吴旭尧停了下来，许久，才说：“知道你那天真的很疯狂吗？”鹿嘉懿的眼皮动了动，算是有了反应。
见他脸色微变，吴旭尧接着说：“就因为一个表，就至于让你那么疯狂吗？知不知道你那天只要再往前多跨半步，你现在就不能在这里了！”
鹿嘉懿暗暗地咬紧牙关。
“……就那么……重要吗？就一个表而已……下一次，你能不能别那么极端？”吴旭尧只觉得越来越气愤。
“你什么都不知道！”鹿嘉懿紧紧地抓着床单，胸膛大幅度地起伏，“这些都轮到你管吗？你不是一直都喜欢袖手旁观幸灾乐祸的吗？”鹿嘉懿看着吴旭尧，眼睛里尽是怨怒，讥讽与嘲弄。
吴旭尧被他问得哑然，许久，才低声说：“对不起。”
鹿嘉懿听声音经常听不真切，可是这一次，他听得清清楚楚。
比泉水叮咚的声音更清晰。
是对，不，起，三个字。
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吴旭尧想起今天的事情，他都会觉得难以置信，一向要强的自己，竟然会诚恳地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在鹿嘉懿为吴旭尧突然说对不起而诧异茫然的时候，吴旭尧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表，递给鹿嘉懿，“这个……还给你。”
鹿嘉懿的眼皮颤了颤，难以置信地伸出双手，接过了表。手表的玻璃早已碎裂出许多花纹，和着那旧得发黄的表带，显得更加不堪入目。
“我在教学楼下找到了它，修表师傅说这个表已经很旧了，而且摔成这样，要想修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吴旭尧看着鹿嘉懿，一字一句的说给他听，即便鹿嘉懿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鹿嘉懿看着这早已静止的分针和秒针，眼睛胀痛得厉害。没有了，这表再也发不出声音，那就连唯一能感觉到妈妈曾经存在在这世界上的痕迹都消失了，妈妈早已经不在了不是吗？仅靠一个表，就能轻易地把自己困在这美好的骗局中吗？
一切都是因为你，妈妈才会离去，你以前，乃至今后，只能自己孤身一人。
吴旭尧以为他一直重视的手表此时失而复得，就算坏了，他也会高兴的才对，却想不到他的眼神会变得更加黯淡，吴旭尧竟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我再拿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或许能修得好。”
鹿嘉懿沉默良久，才慢悠悠地说：“不用了。”吴旭尧局促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鹿嘉懿捉紧了手表，“你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什么？”吴旭尧疑惑地看着他。
鹿嘉懿终于抬起头看吴旭尧，轻蔑地勾了勾唇角，“这些事对你来说不是应该毫无意义的吗？你现在这样又算是什么意思？”吴旭尧被他问得不知所措，只能哑口无言地面对他此时话语里面的尖锐。鹿嘉懿眼中带着不屑与无谓，“我不知道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你自己一早就心里有数的不是么？你既然讨厌的话就一直讨厌下去好了，现在这样是在可怜我吗？还是用另一种方式嘲笑我？当初在我真正难堪时不出手，现在又做这没头没尾的事情，你是觉得我还不够糗才来这里的吧？”
吴旭尧咬紧牙关，“你真的非要这样讲话吗？！”说着有点激动地捉住他的手腕，手上的痛感让鹿嘉懿笑得更加戏谑，“不是吗？你们都是这样的人，别人不痛苦你们就难受，我只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来这里关心一个笑话！”鹿嘉懿嚷完，狠狠地甩开吴旭尧的手。
吴旭尧震惊地看着鹿嘉懿，心里有种久违的苦闷与难受，两人互相对视，谁也不肯逃避谁的目光，过了许久，最终还是吴旭尧先妥协，“医生交代，你还要再休息一天，你好好休息吧。”说完无奈地站了起来，离开病房，没有再看鹿嘉懿一眼。
鹿嘉懿悄悄地看着吴旭尧离开后，才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盖过头。
爱与恨之间，到底隔了多少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