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北村历来是交易牲口的地方,也分大集和小集,十五是大集,今儿是初五,属于小集,驴和骡子占了交易的主要份额,马相对就少的很。有志和铜梁赶到集市的时候,集市上只有四五头驴,这是离得挺远的老乡牵过来,在集市上有一个很特别的特征,那就是离得越远的老百姓到达集市上越早,这是一个无需考证的事实,有志和铜梁也是来得早的,只要是出村办事,山里人一般都是摸黑起来,天不明就上路,而天黑前一定努力赶回去。他俩就在集市上等着骡子和马的出现。
老曾和花儿一大早继续去附近村里跑花毡的事情,花毡的紧俏让他们万万没想到,所以找到的人手越多,花毡出的越快。
老曾和花儿一路,有志一路,有志娘在他们刚出门后就来地里了,她要赶在早上院里开工之前把家里最大的一块儿玉米地锄上半亩,每天早上没雨的这个时间家里几个大人都会在这个时辰准时来到地里,可这两天只有她自己一个小脚女人来地里干活。
别的人家不用赶上午工的要晚来地里一个多小时,他们会劳作到太阳晒起来但还不算热的时候,天热起来的时候地里是看不见人的,“锄禾日当午”在青石村是看不见的,除了早晨,下午睡醒午觉太阳什么时候不烈了再往地里干活,一直干到傍晚快天黑的时候,城里人脑子里的农民就是烈日当空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其实不然。
奶奶把志高他们打发往学校后在院子里忙着扫院收拾,她要在大伙儿到来之前把两个院子收拾的干净利落,把要用的开水准备好。小龙龙最是悠闲自在,正在炕头打着呼噜,梅子刚给龙龙的小黑狗仔拱着门哼哼着想要出去,龙龙被哼哼声惊的只是翻了两个身,继续吹起了小呼噜。
“婶子。”“来了金旺?有贵也来了?”“今儿去县里不?”老曾娘问金旺,“婶子,今儿不去,明儿晚夕去一趟,他有钱给咱才让咱去送。”金旺答道。“那可是好,不赊不欠的省心”奶奶答道,每天最先来上工的金旺和有贵去敞口窑里弹羊毛去了,他们用长辈的表率来支持着有志的事业。
山里的早晨比较冷,花儿冷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爹,昨天那几个婶子,大姐她们的活儿比我的活儿还好,我瞧她们纳的鞋垫,真是开了眼了,第一次见蓝色底的,一副鞋垫上能绣出那么多人还有树还有花儿还有小孩儿们玩的情景,真是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曾说到,“爹,那么好的样子。得让大伙儿绣到花毡上来,俺哥不是一直说咱花毡的样式越多越好吗?”“对,没错。”老曾答道。
花儿说的没错,越是往深山里,女人们的女红不止是有志说得好,更准确的说是做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极致,寂寞深山里,女人们外出的机会更少,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边聊天边做女红,做得最多的就是枕头顶和鞋垫,她们能想象着绣出各种情景,她们手下绣出的花儿让人惊艳,绣出的人物尤其是绣出的小娃娃玩耍的图案让人爱不释手,根本舍不得拿到鞋里垫。
有志娘在地里已经忙活的满头大汗,搭在脖子上的头巾已经被当成擦汗的毛巾,虽然是清晨,可地里的活是体力活,一个小脚女人一做就是近三个小时,弓着腰锄地是一种极为辛苦的体力活,汗滴禾下土用在这里是最为恰当的。
集市上三三两两的老百姓们牵着牲口开始来了,老牲口是用来卖肉的,小犊子是用来卖给准备养牲口的人家,成年的牲口是用来干农活使唤的,牲口又牲口的讲究,驴一般都是干活不出村,最多跑十来里地的家境不太好的农户们用的,而骡子和马就是专门拉货的和大村里或者镇里县上家境好的人家用的,所以即使是牲口也有牲口的学问。
有志和铜梁挨个儿反复的看已经来到集市的牲口,虽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独自来买牲口和马车,而且这要花费对他们来讲是一笔很可观的钱,本来可以叫上有经验的父辈们来帮着挑选的,但是他们没有,因为他们想脱离父辈们,他们盼望自己能够尽早独立挑起一切他们所能挑的起的担子来,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牲口的皮毛发亮的最好,”有志在心里想着,“膘肥体壮的,耳朵精神的,还要看蹄子,最重要的是牙口”,有志边想边一头一头的看,眼睛浑浊的不行,牙口达不到自己要求的不行,因为有些牲口看见个头不小,其实还是小牲口,还跑不了远路,这就得看牙口,“这个肚子下的毛里少了一片,这不行”有志一个也没挑上,换做别人,想着马上就要送的毡子可能挑头差不多的买上就是了,买回去一样使唤,但有志不。
腿细的腿短的不要,头抬不高的不要,有志用自己的经验来判断挑选着自己想要的牲口,一时转了两圈儿没挑上,“哥,这可咋办啊?”铜梁一脸的无奈,就铜梁的想法而言,看起来膘肥体壮的就好,看见有志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铜梁已经不是看见牲口发愁了,他现在是看见有志发起了愁,有志不满意,这牲口就买不回去,买不回去,说不定明儿还得来买牲口,那明儿就去不成市里了,他可是急着去市里送毡子拿票子呢,给卫东送毡子拿票子的感觉他忘不了。
“走,过那边儿坐会儿。”有志不紧不慢的说,“啥?哥,坐会儿?”铜梁这下着急了,“嗯!坐会儿”有志还是那副不着急的样子,“那咱今儿不买牲口了?”铜梁忍不住问,“有合适的买,没合适的不买。”有志仍然不急不躁。
铜梁干着急没办法,他眼里的有志哥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道理,心急归心急,也张不开嘴反驳有志,跟着有志来到集市口的土坡上上坐下来,遍地是黄土坡是黄土高坡的特点,有志坐在土坡上,手上抓起黄土坷垃,慢慢的用手指捏的碎碎的,黄土末儿从指缝间流下来,这是很多庄稼人惯常做的一个动作,在地头做这个动作是休闲的一种方式,而有志现在在集市口做的这个动作却是内心着急的一种表现,只是铜梁不懂,而铜梁则用脚不停的搓脚下的黄土,这是铜梁着急的方式。
就这么干坐着,有志拿出旱烟袋装上烟叶抽了起来,“志哥,你啥时候吸上烟了?”铜梁觉得很是诧异,“呵呵”有志用这一声儿响回答了铜梁,平常的有志想让他多说半个字都是很艰难的一件事,铜梁的问话让他又想起了月仙,不愿意想起却又偏偏想起,一个男人一生的初恋除了藏在心里,就飘飘渺渺在了这慢慢吞吞升起的烟雾里,他的爱恋停留在月仙家的巷子口,停留在河边的柳树下,甚至停留在了月仙的那方淡粉色四个角有小花小叶的手帕上。
当思想飞出脑外无人看见更无人干涉的时候,“哒哒”的马蹄声把有志的神经提了起来,月仙也好,小河也罢都被这马蹄声惊的不知去向,一匹深棕色的马从远处走过来,用趾高气昂来形容这匹马一点也不为过,高扬着骄傲的头,长长的鬃毛披散着,听得见马蹄声,看见马走的没别的牲口那么沉重,好像走的轻飘飘的,膘肥体壮也是来形容它的,走近了,每走一步肚子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充分显示着它的壮实的美和来自力量的美,油光发亮的皮毛深深的吸引了有志。
这才是有志想要的马,当马快要到眼前了。有志和铜梁两条腿忍不住跟着眼神站了起来,马很快被牵着进了集市,有志和铜梁跟着马走,有志从后面看马走路,看它抬起的蹄子,哪儿都满意的不得了,再过来看它的牙口,没问题,刚成年,正是能跑远路的马,有志忍不住想起了“千里马”这个词,虽说听说过,在书上也看过,但他自然是不相信一匹马可以日行千里的,因为至少对他而言,他是不忍自己的马太累的,更不容自己的马日抛那么远。
“叔,您这马咋卖?”有志摸着马鬃摸着马头问卖马人,“二百六。”卖马人回答,“四百?好家伙”铜梁忍不住的惊讶,“你不能光听价钱,就咱这马,你从市面上看看能不能找到第二匹?”
“马是好马,就是价钱,叔,价钱上咱还能商量商量吗?”有志很诚恳的问,“最低二百三。”卖马人回答。“再低点儿,叔,行不?”“不能再低了。”卖马人回绝了,“走,铜梁”有志叫上被马着迷的转不过神来的铜梁,铜梁跟着有志再次回到土坡上来,两人的眼神却还都在马身上,“那匹马真好,哥,咱要吗!”“铜梁,那匹马是咱想要的马,可是它不是咱能要的马。”“俺知道,太贵了,咱要不起。”铜梁道。
铜梁有点瞌睡了,这时又有几个人搭伴赶着牲口车过来了,“铜梁,来”“啊?”两人跟着这一队人马进到集市上,照例,先看外表再挑牙口,马蹄,挨着瞧,挨个儿挑,跳出两匹骡子来,骡子干活有劲的很,丝毫不比马差,问价还价再搞价,再牵上骡子转了两圈,看看骡子认生的情况,了解了解它的脾性,敲定,再看马车,挑马车,还价,敲定,终于两匹牲口两辆马车敲定了,“哥,这回咱可是省钱了,俩骡子的钱比那一匹马还要便宜一呢”拿出钱来付账,套好车,一人赶一辆高高兴兴往回返了。
“哥,那咱明儿就又能去市里了?”“当然,不仅要去,还要赶着马车去,还要拉上毡子换成钱回来。”有志也变的劲哒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