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出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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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留宿

“走啊!耍去了。”放学时宝生叫上犇儿他们一窝蜂的冲出了学校的院子,一帮男孩女孩跑下有志家门口的坡,冲上对面黄土崖的岸上摘酸枣去了。

黄土崖上的酸枣多的摘不完,去年的干旱成就了酸枣的硕果累累,秋天人们在酸枣树下铺上一块一块的大布,用棍子在酸枣树上敲几下,布上就满是红的馋人的酸枣了,但大人们只拣自己方便打酸枣的地形打,因为青石村周围的酸枣太多了。

而此时此刻,放了学玩心虽重却又无处释放的孩子们能想到的就是黄土沟壑间那些秋天里被人们忽略了的酸枣窝,虽然此时挂在酸枣树上的酸枣被风肆虐的只剩下紫红色的薄薄的一张脆皮,放进嘴里仍然是酸爽带着甜,可显然此时孩子们需要的不是酸枣是否还有肉,而是和同伴们往下打酸枣的快活劲儿。

看着同伴们都跑下坡,斜挎着花书包的春娃稍微迟疑了一下也情不自禁的跟在伙伴们后面往下跑,崎岖不平的黄土羊肠小路上,孩子们很快自动被狭窄的小路排成了一长溜,宝生习惯性的往队伍的后面一扫,看见了队伍末端的春娃。

宝生往身旁的坡上爬了几步,用手抓住一棵瘦槐树,脚收上来踩在了瘦槐树的树根上,黄土坡溜滑的特性让这里长大的孩子们有了自带的特殊技术,一溜拐弯带下坡的羊肠土路上的孩子们没人在意谁跑出了队伍。

宝生扶着树蹲下去,把身旁的土坡上挖了一块儿,只是用手轻轻一抓,缺水的黄土立即像细沙一样,宝生把抓碎的土壤搂了一小堆,轻轻地藏在树旁。

待到前面的小伙伴们都从自己脚下跑了过去,宝生踩着树根用双手把刚才抓好的黄土末迅速捧起撒在了下面的小路上,然后起身一溜烟的追小伙伴们去了。

随后跑过来的春娃像一个来不及刹车的司机瞬间被黄土末滑的失去了平衡,随着脚下一滑连人带书包滚到了旁边沟地上,索性没有几米深,沟里到处是杏树枣树桑葚树以及杂草小树,手掌钻心的疼,春娃看自己的手,手掌上像被人扫过的雪一样,只不过雪成了红色的血和黄色的土形成的细纹,手掌钻心的疼。

春娃抬头,宝生的身影消失在春娃的眼前。

裤腿上爬满了当地人俗称的“鬼圪针”也是一种沾布料的也荆棘,鞋上爬满了苍耳,这新年里春娃好生保护的新衣裳新裤子瞬间变得如此的不堪,顾不上手心钻心的疼,春娃赶紧把裤腿上的“鬼圪针”一一摘掉,再摘鞋上的苍耳,苍耳的刺刺在指头肚上钻心的疼,春娃随手从旁边找了一小截树枝,用树枝轻轻地把鞋上的苍耳清理下来。

看着新衣服新裤子上的土,春娃没忍住眼里的泪,他心疼母亲在山上干活回来一针一线给他赶制的新衣,成了这般模样回家母亲该是怎样的心疼呢?春娃心里像被针刺了一般。

宝生已经和小伙伴们上了对岸的黄土崖上,他回头看看沟里的方向歪着嘴笑了,找了个满是酸枣树的地头,也没大人们那般讲究,几个人在上面用小棍子敲酸枣树,剩下的孩子就在下面的地头拣,边拣边往口袋装,衣服口袋装满了往裤子口袋装,裤子口袋是斜的,前面装后面紧接着往外流,没有人注意自己的口袋为何总装不满。

春娃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去草丛里捡起自己的小棉帽,把棉帽上的“鬼圪针”和干草挨着摘掉,打打棉帽上的土,再用棉帽把身上的土挨着打掉,这才发现右裤腿的一侧都摔的磨百了,再检查衣服袖子,右衣袖的肘子处居然挂了个三角口,在没有比这更能打击春娃的事儿了。

拍拍书包上的土,来到土坡上的一棵半大杏树下,三两下忍着手掌的疼痛爬了下去,坐在树杈上仰望对面坡上的玩的热热闹闹的小伙伴们,他多么希望他此刻能在他们中间,他渴望和小伙伴们打成一片,他需要快乐,他需要朋友,可宝生活生生的把他和伙伴们隔离了开来。

春娃就这么坐在杏树上,看着对岸的小伙伴们嘻嘻哈哈的玩闹着,杏树下河沟里吹过寒冷的风,让刚才受伤的手钻心的疼痛起来,可是他不想动,他要等到天黑再回家,那样或许母亲就发现不了磨白的裤子和挂破的衣肘,他不是害怕母亲骂他,他是害怕母亲心疼的眼神,在他眼里,母亲和弟弟在这个新家庭里才是最软弱的,他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长成大人,好能保护母亲和牛牛。

杏树上光秃秃的,偶有的几片顽强的叶子也遮挡不了春娃此时的苦涩和落寞,他倒盼望着此时杏树上枝繁叶茂,好能给自己一种被包围的感觉,那是他内心的渴望,可是,树上除了光秃秃的枝丫就是光秃秃的自己,新衣裳破了心也散了一地。

学校的窑顶上传来了猪的叫声,那是比较大个头的猪才能发出来的声音,看着天色渐晚,对岸上的小伙伴们三三两两的下坡回家,春娃索性从杏树上跳下来,从有志家旧院的外面的另一条小路上去,沟里通往坡上村里的小路多得很,这条小路比刚才的那条要抖,是人们用镢头刨的简单的台阶组成的,所谓的台阶也不过是隔一步路刨了一个较平的坎而已,每个小坎刚能容得下一只脚横在那儿而已。

春娃一脚一脚的沿着小台阶上,上的却有些犹豫,他不想回那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家,可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刚上到有志家旧院的外面就看见大家都往窑顶上走,循着猪叫的声音,春娃忍不住跟着大家来到窑顶上。

篓子里的猪和鸡像是冤家一样你不饶我我不饶你,虽不在同一个笼子里可彼此却像女人吵架般的嘴里的声音就没停过。

任杰高兴的看看笼子里的猪和鸡:“真是太好了,农家宝啊!”

“教授,俺来。”志高和志远抬起了放着猪的笼子,国栋和有志也抬起了另一只猪。

这时美珍才发现了站在大人身后的春娃:“春娃?你咋还没回家呢?”

春娃立刻扭转了头嘟起了嘴,“春娃,咋了?快来,跟姐把鸡篓拿下去。”花儿也看见了春娃。

“好”春娃高兴的应承了,可并没有去帮花儿拿鸡篓,花儿见状笑了,“不想回家?走,跟姐下来。”

“嗯!”春娃扭过头看看美珍然后跟着花儿下去了。

院子里,红萝卜红薯白萝卜土豆甚至是一些小米,

让大家围着倒更像是围着什么宝贝似得,“太好了,这下能造出不少人造肉,之前这是在地窖里还灌了土呢,看保存的多好,就像刚从地里刨出来似得,赶紧存地窖吧,别给冻坏了。”任杰看看还带着土的这些宝贝们。

“嗯!乡亲们保存的都很好,这不回来前还往车里垫了这么些干草,这红薯很快就能养秧子了。”有志解开布袋看着里面完好无损的红薯对教授说道。

志高志远下地窖,有志和花儿在上面往下面吊,几百斤红萝卜纷纷下到了院子里最大的地窖里,红薯则进了窑中窑的小窑里,任杰已经忙着给猪给鸡喂食了。

“教授,这母鸡是新鸡,最近就下着蛋呢”

“是吗?那可是太好了,这猪饲料就更有保障了。”

“春娃,看你这小脸给抹的,快过来洗洗。”美珍过来拉春娃去洗脸。

“春娃?”有志听见美珍的话走向春娃,“咋没回家呢?”有志摸摸春娃的小脑袋,“看着小脸抹的。”

“来,洗洗”美珍给春娃端了热水。

“哥”花儿把有志拉进窑里,如此这般的和有志讲了一番。

“啥?槌子哥咋回事?”

“不知道,好像是宝生和春娃生气引起的。”

“嗯!花儿,你瞧春娃身上灰突突的,用笤帚给他好好扫扫,新衣裳穿成那样回去还不得挨骂呀!”有志交代花儿。

洗完脸的春娃又成了那个水灵灵的孩子,“来,洗洗手。”

春娃把手伸进热水里,嘴角抽了两下,却没发出声音,“春娃,咋了?”美珍随即拿出春娃的手。

“这手是咋了?”美珍关切的问春娃,

“刚才在沟里滑倒了,划的。”春娃嘟起小嘴回答道。

“咋这么不小心,来”美珍给春娃用热水把手洗干净.

““老师,手上好像有刺。”

“啥?花儿,快拿上针和手电来。”美珍看看春娃满是血道子的手。

花儿拿过手电,把针递给美珍,“一个,两个,三个......七个”美珍用针从春娃的两只小手上挑出了七个刺。

“以后小心点春娃。”

“嗯”春娃心里明明白白的,只是他不肯说,跟着母亲在之前自家的村子里,他们那儿的山沟沟比青石村的还要抖,这样的路本不会难倒他的,此刻他更恨宝生了,甚至连同同学们一起恨上了,若是有人肯和他一起走,他也不至于被宝生下这样的黑手,春娃心里暗暗的恨了起来。

“春娃,来,姐给扫扫,扫完早点回家,莫叫你娘心焦。”花儿给被挑完刺的春娃扫身上的灰尘。

“哎吆,春娃,这裤子上这一溜咋磨成这样了。”花儿拎着春娃的裤腿。

“这儿还破了呢。”春娃嘟着小嘴抬起了胳膊肘,一个三角口子瞬间让新衣服变成了破旧衣服。

“奥,怪不得你不回家呢,是不是怕回去挨骂呀?”花儿赶紧换了种口气调侃春娃。

春娃嘟着嘴低下了头,看着满脸做难的春娃,有志过来帮腔:“哎呀,这算啥事儿呀?不就是裤子磨了衣裳破了吗?今晚咱不回家了,我一会儿叫你志远哥去你家和你娘说一声,今晚你就住这儿,叫你花儿姐给你把裤子染染色,把袖子上给你补好,再染染,明儿回家准保你娘看不出来。”

“真的?有志哥?俺娘真的看不出来?”春娃的黑眼珠顿时明亮起来。

“嗯!真的。你不就是怕你娘担心你吗?对吧?俺们春娃学习好,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这点儿事儿算啥事儿啊?”有志早已看穿了春娃的心事,他用这样的安慰温暖了被孤立了的春娃。

“志远?快,快坐下。”“啥?春娃今晚住在你家?这多麻烦你们呀?”玉娥对志远的话显然觉得很是意外,意外中又带着惊喜,她来村子里的日子还不算长,对于一个再嫁的寡妇,自觉在人前矮三分,她像春娃一样渴望着融入青石村这个大集体,她害怕人前人后被人指指点点,她愿意大家像对待左邻右舍一样不把她当外人,虽然这是很小的一个愿望,可对于她好像显得却是那么遥远。

志远带来的消息让煤油灯下的玉娥看到了一种亮光,她盼望已久的亮光。

虽然农村里的孩子们你住我家我住你家本就是家常便饭,玉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想想早上家里的那番硝烟,或许春娃和志远他们在一起能尽快忘记早晨的痛呢。她知道自己的春娃心气高,置气能置好一阵子,她的春娃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她的春娃只有她这一个不够坚实的靠山。

“志远,俺放心。”送走志远的玉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兴,这是一种接纳,是青石村对曾经是孤儿寡母的他们的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接纳。

煤油灯下,花儿用小针细线一针一线的给春娃补衣服上被撕破的三角口,细细的针脚过去,衣服很难看出被不过的痕迹,花儿像绣花毡的样子让有志怀念起了曾经的擀毡时光。

“花儿,你看,这样行不?”美珍问花儿。

“水还嫌少,再添点,染料再加一点。”

煮好染料,衣服进去,等到染好了架在凳子上烤在了火旁。

“行啊春娃,你这是要将我的军呀!”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春娃这根本不用教,下课瞧瞧咱下棋,现在就这么厉害”

煤油灯下,春娃和任杰,傅成志挨个过招,象棋让这个孩子找到了自己的骄傲,而两位教授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却是发自内心的。

“有志哥,春娃不仅聪明,而且好学,好像还比别的孩子成熟。”

“嗯!美珍,以后多关心点春娃,啥时候他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你也就是名合格的老师了。”有志对煤油灯下的美珍说。

这一晚,春娃忘记了自己背上的伤手掌上的痛还有那同样受伤的衣裳,他在有志家的土炕上兴奋的睡着了,梦里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跑着跳着到了对岸一起打酸枣,梦着梦着春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