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和县政府要在正月初六才上班,有志只能和志远赶着马车带着一些日用品先去往水源充沛的村子去换红萝卜。
天蒙蒙亮就出发了,天依然很冷,坐在马车上的哥俩像两个四面漏风的筛子,不停的缩缩脖子护护棉袄袖子的口。嘴里呵出来的气在棉帽帽檐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雾.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哥俩起大早去走亲戚呢!”有志开了个苦涩的玩笑。
“大哥,拿这么多日用品去换?这也太亏了呀!”志远看着车上的锅碗瓢盆以及铁盐罐铁鏊子满是惋惜的不舍。
“再亏也得换,眼下大伙儿得有力气跟石头打交道才行,况且咱还想换些猪崽和鸡呢!只要能换上,哪怕一口锅换一只鸡呢?”
“为啥不等水引下来再去换?这回来眼瞧着人都吃不上咋喂它们呢?”志远依然不解。
“听教授的就是了,教授不做没有道理的事儿,你看看咱圈里的那仨猪崽是不是眼瞅着都长成大猪了?还有那野兔,你看愣是叫教授给养肥了,咱婶子已经喝上兔汤吃上兔肉了,要不是教授叫咱养上,哪儿能说用就用上呢,你看咱婶子这些天的起色不是越来越好了么?”
“那倒是,咱婶子看见还真是好多了,这都下地能来回走走了。”
“那小猪崽没费多少粮食却让教授用松针鸡粪还有秸秆粉硬生生的给养成半大猪了,志远啊!你看教授专家他们,这书才叫不白念啊!你抽空多和这些长辈学学。”
“嗯!他们的知识太渊博了,他们才叫真正的学以致用呢。”哥俩在马车上就这么边走边聊......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说”青石村的一个窑洞里传来男人粗狂的吼声。
“他先打我”“你先说,明明是你先动手,你把俺的衣裳扔到窑后面,不给俺拣,俺刚要起炕去拣,你照着俺就是一脚。”另一个孩子愤愤的说道。
生气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宝生,另一个**娃,两个都是刚十二三的孩子,说是哥俩其实不是亲哥俩,因为他们是在一个重组的家庭,吼叫的男人是宝生的生父,也是春娃的继父,大家习惯性的叫男人槌子,那是他的小名,以至于大家都忽视了他的大名。
青石村的这一大批迁移户里,春娃和母亲玉饿就是其中的一家,他和母亲还带来了春娃的一个弟弟牛牛,槌子媳妇早年生老二时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槌子和父母带着宝生一直一起生活,槌子的父母一直担心儿子从此和孙子要过着儿子没媳妇孙子没母亲的生活了。
就在槌子父母看见儿子和孙子望不到头的苦日子时,迁移户们的到来也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迁移户里也有一家孤儿寡母,那就是春娃和牛牛以及他们的母亲玉饿。
玉娥母子仨一开始被分到了老宋家的院子里,和槌子家的院子中间隔了两户,青石村人吃饭都在院门外河沟边边热聊边吃的习惯让大家很快熟悉起来,这家没媳妇,那家没了丈夫,这家一个小子,那家两个小子,在农村人眼里家里小子多劳力就多,往后日子更有奔头,热心的村里女人在中间这么来回一说合,两家人很快成了一家人。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可不认这一套,尤其是从小被母亲宠爱的宝生,从心里无法接受喊别人叫娘的事实,更无法容忍春娃和牛牛喊自己的爹也叫爹,娘死了,可从来没离开过孩子的心里,一个孩子的委屈很快转变成了一个家庭的战争。
槌子和玉娥原本已经努力顾及对方和对方孩子们的感受,可是孩子们不懂这些,他们让这个重组不久的家庭里渐渐的飘散出了异样的不和谐。
宝生虽然没了娘,可青石村一村都是宝生熟悉的人更是保护他的人,一有风吹草动,爷爷奶奶以及村里的小伙伴们首先都护着早早便没了娘的宝生,可春娃不一样,这硝烟刚起,春娃娘本能的站在了春娃的身前,这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一种出自本能的保护,在玉娥眼里,自己的孩子是没有爹的孩子,没人疼,没人爱,没人管,春娃和牛牛的身后只有自己,她时刻要像面对老鹰的那只老母鸡一样,随时准备把自己的两只小鸡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此刻玉娥瞪大了眼睛看着炕头的两个孩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刚刚成为自己丈夫没几天的男人,她不奢望男人能像爱宝生一样爱春娃,但她希望至少男人不要对自己的孩子动手,她的愿望仅仅是这么的简单,更是一个女人对自己孩子的怜爱。
这是这个家庭重组以来两个孩子的第一次动手,两个半大孩子边穿衣服边听着父亲的吼声,春娃拍拍衣裳上的土继续不紧不慢的嘟着嘴穿上。
“打,叫你打。”槌子随手从门后拿出了平常防狼的棍子照着自己的儿子宝生就是两棍子,棍子落下,父亲心碎,儿子呜咽呜咽的流泪,槌子转身打春娃,同样的两棍子,疼在了玉娥的心上,可玉娥没有阻拦,槌子一碗水端平了,这让她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谁家的男孩子还能不挨两顿打呢?
春娃却不像宝生一样的哭,嘟着嘴一张倔强的脸看看还在流泪的宝生。
“就是他先打我,呜呜”宝生不仅装哭,而且污蔑春娃,春娃感觉继父的两棍子不过是警告而已,打在棉裤包裹着的腿上,倒更像是晒被子的母亲在阳光下给棉被捶了捶灰尘。
春娃看看装哭的宝生,忍不住笑了出来,春娃的笑惹恼了本来只是警告俩毛蛋孩子的槌子,又拿起棍子照着春娃的屁股狠狠的打了下去。
玉娥看出来槌子这是真火了,春娃的笑更让槌子觉得这小子欠收拾欠教训,小树不砍不成材,更何况是男娃子呢,现在不收拾以后更管不了。玉饿赶紧给春娃使眼色,让春娃跟着宝生哭,只要哭了,当后爹的槌子也就不置气了,顶多骂两句完事儿。
可春娃倔强的性格偏不,没了爹的孩子从小心性强,再疼再哭从来都不哭,他认为做母亲的孩子不能让别人看见软弱,不然母亲以后更会被人看不起甚至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以后是要在人前活的,所以他此时再疼也不会哭更不会喊,这是一个孩子的单纯。
“哇哇”早已被吓坏了的春娃的弟弟牛牛在一旁不顾一切的哭了起来,从刚开始像看游戏似得小眼神到后来的惊恐无助,幼小的孩子显然经受不了这样的惊吓。
槌子抡起棍子照着春娃又要打下去,玉娥过去抢槌子的棍子,可没等她手触碰到棍子,棍子已经重重的抡到了玉娥身上,怒火中烧的槌子想要拖开玉娥,可被玉娥紧紧地抓住棍子。
“你想干啥?你想干啥?你还想要俺儿的命不成?不是你儿你打起来不觉得疼是吧?你儿装哭俺儿就不会装,咋的?你要打就打俺,有种你打死俺呀?”一顿折腾让玉娥蓬头散发像一只发了怒的母狮。
“你还护犊子是吧?现在我就管不了,这以后还了得呀?你给老子滚一边去。”槌子说着用另一只没拿棍子的手揪着玉娥的头发往一边揪。
春娃这边过去照着槌子的手就咬上去了,这时一对母子升级成了一对战友,猝不及防的槌子手里的棍子终于落地了,“娘,”春娃赶紧过来拉着玉娥,他担心母亲刚才替自己挨的那一棍子,更心疼母亲那被揪头的痛。
宝生一看不对劲照着春娃就是一脚,槌子和玉娥还没反应过来呢,宝生和春娃就又打成了一团。
谁的孩子谁疼,槌子忍不住把春娃推在一边却又拖住了宝生把宝生护在身后,而玉娥则赶紧拉住了自己的春娃,把早已哭的稀里哗啦的牛牛又抱在怀里。
一个窑洞里大清早的这场战争总算拉下了帷幕,两家人想要成为一家人好像只是大人们的愿望,至少孩子们是很难被统一的。
“你管娃俺不反对,但就是不能这么管。你吓唬你的崽,毒打俺的崽。”
“你以为我愿意打,你看他倔的那样,打了人他还有理了?”槌子怒气难消。
“是他先动的手,还装哭。”春娃根本不服气。
“还敢犟嘴,从明天起你们俩都跟我上山干活,不要去书坊了。念书,我看念还不如不念,俺没念过一天书,也不会像你们这念书的这样连礼都不懂了。反正念不好,不如早些跟俺上山劳动,早长力气以后上地干农活也好挣公分。”槌子没好气的嚷道。
“为啥不念?娃还小。村里都不让娃上山让娃跟着教授念书,你凭啥不让念,你娃念书念不会,俺娃念书念得好,教授,有志都夸俺春娃书念的好,年前俺春娃还考第一,你娃念不念俺管不了,俺娃就是要念。”玉娥厉声反驳。
玉娥这顿带着气的反驳话彻底惹恼了槌子,没错,春娃念书的确念得好,写字写的好,算盘打得好,用村里人的话就是春娃能写会算,不仅几个高知分子喜欢并且夸赞春娃,就连村里的人们好像也格外喜欢夸赞不仅长的好看而且聪明好学的春娃,就像他们夸当年的志远一样。
而宝生则不同,不仅不爱学,而且好像只要上课他就迷糊,只要下课他就机灵,考试算术能考零分回家,村里念书的孩子们多了,考零分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全村人的耳朵里,槌子觉得在全村人眼里都抬不起头来,同样是娃,同样是男娃,人家的孩子处处招人喜欢,自己的孩子却成了大家嘴里的笑料,让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啪”槌子一巴掌扇在了玉娥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