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咯咯咕......咯咯咕......”鸡鸣声此起彼伏,一排排窑洞前的大枣树上,桃树叉上,鸡窝里,各家各户的大公鸡趾高气昂的各显神通,叫鸣声打破了这个只有11户人家的小山村寂静的清晨。
“他娘,再端两锅热水来!”
“哎,来嘞”
早在鸡鸣之前,村西头的曾家父子四个就忙着擀毡子了,毡子一直以来是家家户户离不了的必需品,铺在炕上冬暖夏凉,有条件的能铺两三层毡子,下面铺山羊毛的厚毡子,上面铺绵羊毛的棉毡子,再铺上床垫,就有了一个舒适温暖的炕头.
有的家庭孩子结婚首先讲究的就是炕上有几层羊毛毡,一个厚实宽大的羊毛毡光羊毛就要用几十斤,羊毛毡能一直传承下来靠的就是老曾这样的毡匠,这是曾家祖传的手艺,曾老头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代传人了,但他知道他要把手艺都传给四个儿子,手艺是不能失传到他手里的,黑羊毛,白羊毛在他和儿子们手下脚下变成了一张张厚实结实的羊毛毡......
裹脚的曾老太从冒着青烟的窑洞里端出两大铁锅的热水来,擀毡的活儿天气好时只要不上冻不下雨就在院里擀,天冷时就在窑里擀,黄土坡上的窑洞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冬暖夏凉,窑洞的宽敞深邃让擀毡子这样占地不算小的活在里面做起来丝毫不觉得狭隘拥挤。
院子里干活的哥仨早已汗流浃背,身上的褂子在这已渐渐变冷的晚秋的清晨里冒着白热气,哥仨脚不停地踩着爹铺好的羊毛层,他们现在做的活已经是擀毡子里最轻生的活儿了,之前弹羊毛,尤其是棉毡的羊毛要弹的和棉花差不多,从弹羊毛开始每做一张毡子十几道不同的工序已经让孩子们有些惧怕这样的活儿,可他们又知道这是躲不了的更是必须干的。
老大有志,刚十八岁,说是老大可在哥仨里个头最小,和个头恰恰相反的是他那一脸的成熟稳重,外加乡下人的憨厚质朴,圆溜溜的黑眼珠又透露出聪明机灵,他干活除了手脚发出的声音,整个人沉着的好像汗水都不是从他脸上淌下来的。哥仨并排着踩。
中间的是三儿子志远,志远刚十二,山村里的男娃难得有老三这样长得白净斯文的,他个头已经窜过老大好大一截,一双大眼睛,边踩羊毛边背诵孔夫子的教导,他在书坊里念书;
另一边是二儿子志高,老二十三岁了,个头在哥仨里最高,高大却清瘦,营养不良在他清瘦的脸庞上淋漓尽致的凸现出来,老二的眼睛大鼻梁高,有老大的憨厚又有老三的斯文,不同的是老二表面上看起来没有老大的淡定没有老三的单纯,却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倔强和愤懑,擀毡子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想摆脱这又累又没前途的活儿,他也在离家四里多地的书坊读书,一村之隔的枣树凹村同龄的银贵是他干爹家的儿子,和他同一个班级,和他有如亲兄弟一般。
老曾把哥仨脚下的活检查了,叫老三和老大换换位置前后继续踩,踩得差不多了准备上搅拌好的豆面,遂叫哥仨下来用圆木头像擀面似得在踩好的羊毛上用力的擀,羊毛被擀的瓷实而均匀,老曾遂教他们如何挂豆面......
“饭中了,差不多了就开饭。”有志娘边喊边踩着小脚从东窑里的灶台上往院子里的石桌上端饭,山里人的早饭简单得很,玉米面用快煮沸却还没沸的水和面,和的不那么硬又不那么软,面揉均匀了,在手里揪成面团,再一个个在手里捏成个头不大不小的面饼,家里有小孩的会给孩子们捏成小小的,他们管这叫“煮疙瘩”,捏讲究点的就成了大家熟知的“窝窝头”。
老曾家吃的却是另外一种味道极美的煮疙瘩,这样的煮疙瘩一年里也只有在深秋才能吃几天,因为才收完秋,没熟透的玉米说嫩不嫩说老又不老,聪明的山里主妇就把这些没长成的玉米粒去石碾子上碾软乎了再捏成疙瘩煮上当主食。
有志娘用粗瓷兰花大碗一碗一碗的舀,没几分钟石桌上大大小小的碗十余个,除煮疙瘩外,一个大的铝盆里乘了炒土豆条,之所以叫它土豆条,是因为没城里的土豆丝那么讲究,没那么细也没那么匀,有志娘这样的家庭主妇给这一家老小十来口人准备一顿早饭手脚如果不麻利,一个小时是做不出来的,何况中间还要给他们烧水,柴火不够还得劈柴。
男人们挥汗如雨的同时,女人们也是闲不了的,有志娘忙厨房,有志的俩妹妹忙着和奶奶分拣羊毛,有志娘这么一吼,奶奶和俩孙女都从西窑里出来了,奶奶用目光扫遍了院子,径直去第三孔窑的炕上挠小孙子的被窝,“龙,龙?快起来吃饭了,再不起你娘要揍你了。”边叫边给小孙子穿衣裳,小家伙虎头虎脑,正是贪长的年龄,没人叫仿佛就没有睡够的时候。有志娘抓了一大把筷子,又端了一碗老咸菜,奶奶坐中间,这饭算开始了。
老曾边吃边说:“两层了,吃晌午饭前剩下的三层就差不多了。”志高接话了“爹,又是厚毡子啊?咋总擀厚毡子呢?”“这不趁你们都在就先擀厚的,薄的快,我跟你娘俩人都不愁擀薄的。”说话的功夫一碗煮疙瘩大概四五个已经下肚了,有志娘赶紧的给老头又乘了一碗上来,边给老头边笑着嘟囔:“越穷越能吃”,一口老咸菜那叫一个香,老百姓整天干力气活少了盐那可不行,可山里天开始冷了能见到的蔬菜不外乎土豆,萝卜,南瓜北瓜,豆角,葱这老几样,在老曾家这附近的山村什么白菜茄子是没见过的,一年中最离不了的就是老咸菜,老咸菜分两种,一种是芥疙瘩,就是芥菜根,另一种就是白萝卜。
山村虽小,山村里的主妇们却总是有极富智慧的美食创造者,看似普通甚至有点丑陋的芥疙瘩和看上去秀气水灵的白萝卜在有志娘和有志奶奶的手里,经过洗,切,晒,腌,就变成了餐桌上一年四季必不可少的小菜美食,大人孩子都离不开它。“爹:我还想看会儿书呢,俺干爹给银贵买了本《水浒传》,说是叫俺们看,银贵先紧着我看,我想赶紧看完好让他看。”“不中,你哥还等着下礼拜多去赶两回集呢,今儿你躲清闲赶明儿连书也念不成了。”
老二看看大哥,别看老二倔,可老二待见大哥,凡事都爱听大哥的。“听爹的,吃完先擀毡子,我赶完集好给攒钱给书坊交今年最后这季的学费。”有志不紧不慢的回了老二。“嗯。”老二应了哥,从心里佩服哥的打算,他知道大哥为了他们哥仨和小妹读书,自己拼命的在擀毡子赚钱,甚至连小妹也是哥推进书坊的,有志的大妹妹花儿死活不爱念书,就爱跟着奶奶做针线活,所以志高志远和小妹读书,大哥有志和大妹花儿都留在家,老二知道以哥的脑子如果进书坊那是无人能比的。
太阳晒起来了,父子仨继续擀毡子,奶奶带着俩孙女从窑里出来院子里分拣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