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
谁能给我一个支点?是陈嘉良吗?
江湖险恶,在狼烟四起、危机四伏中,道行深的可以拈花微笑,初来乍道如常青者大抵只能晕头转向、屁滚尿流。在背后遭遇若干小李飞刀之后,我那天真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开始渐渐消弭。我需要一只有力的手臂将我扶上马送一程,我需要一个象陈嘉良一样强大的男人提供庇护和安全感。而在从前,对此我是不屑一顾的。职场江湖确实是一个洗涮稚嫩的地方!
不过,需要归需要,现实是现实。我还需要天上纷纷下钞票呢,但是天上这会儿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又见雪飘过,又是一年岁尾时。常青的一只脚也已经踏进二十六岁的门槛。人说,女人的年龄一过二十五岁,时间就会产生加速度,日子快得似乎人到老年都已经指日可待。
二十六岁,已经进入老女人的行列,却还是一事无成,两手空空,穷寡妇赶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惨就一个字!
陈嘉良送我出门时拍着我的肩膀说,是金子总会闪光的,好好干吧常青,我对你有信心!
现在世界上对我有信心的大概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陈嘉良。
陈嘉良也许是客套。而我妈在得知我官居九品之后,脸上绽放出的骄傲和喜悦足以使人产生错觉,以为这家出了***委员。当年常勇高考得中本市状元时,老太太的得意之情与此如出一辙。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俏。天下父母,情同此理。我和常勇是我妈眼中永远的天之骄子。
我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与张宣看来要打一场持久战,想起日后硝烟弥漫刀光剑影的日子,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从小我妈只教育过我如何与人为善,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教育过我如何在风云变幻、人心叵测的职场江湖与人虚迂逶蛇,勾心斗角。从立足职场的角度看,这老太太真是误人不浅。常勇也是在这种教育方式下成长起来的老实孩子,我很担心满脑子都是依法治国、司法公正、程序正义理念和天真豪情的常勇,如何能够在暗无天日的我国司法环境中寻找到自己的坐标。
从总行返回的路上,离分理处越近,我的脚步就越沉重。真怀念从前和张宣一起在背后讽刺挖苦谭行长同病相怜同仇敌忾的日子。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风物常宜放眼量,我是不是应该放下姿态找张宣好好谈谈?
不过,张宣跟我一样是那种一根筋的主,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现在他对我已经成见在先,我这个时候去找他,那不是疤痢眼照镜子,自找难看吗?
唉,进退维谷实在是人生最糟糕的状态。不过,生活没有退出键,再糟糕的状态都得面对,而现实只能在实践中改变,不能在观念中超越。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
回到分理处,众人已经开始收摊准备撤退了。
张宣瞟了一眼灰头土脸萎蘼不振的我没吱声。
我把心一横,索性豁出一张老脸了,挪到他跟前,硬着头皮小声说,你晚上有时间没,一起吃顿饭行吗?
张宣鼓着眼珠子想了想,冷冷地问,你有啥事?有啥事可以直说。
没什么,就想请你吃顿饭。我用意念强行拖住几欲拂袖而去的身体。
不行,晚上我要接娃呢。张宣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干脆地拒绝。
哦,那算了。出师不利,我垂头丧气向外走。
走了几步听到张宣在后面喊,哎,等一下,等我打个电话。
张宣非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给老婆安排好接孩子的事,瓮声瓮气地对我说,走吧。好象我不是请他吃饭,而是麻烦他去出苦力。
张宣的老婆我见过,一个令绝大多数正常男人见之都会想入非非的美艳少妇。张宣这样一个糙人能娶这么一位神仙姐姐,姚小江他们羡慕的牙根都酸了,私下里说他俩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不过,公平的说,张宣除了长得磕碜点,在被谭行长打入凡尘之前,在分行还算得上是一个呼风唤雨的重量级人物。
张宣选了一家餐馆。坐定,我对他说,来点酒吧!
张宣疑惑地问,你行吗?
你行我就行。我有点负气地说。
张宣拧起八字眉,你看看你,女人都没个女人的样子,老跟男人抢啥?
切!女人难道就该低眉顺眼退避三舍把所有的风光拱手相让给男人?大男人主义与大女人主义不幸狭路相逢。若是放在从前,我肯定会与他好好理论理论。不过,今天我不是来跟他抬杠的。
酒菜上齐,我举起酒杯说,喝酒,干了吧!
各人门前一杯啤酒,张宣一饮而尽,我也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还没来得及启动今天的主题,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在眼前成一团混沌。
我原以为自己颇有些酒量,今天竟然一杯撂翻,实在始料未及。
张宣扶着我的肩膀,他的声音在我耳边飘来飘去,可我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意识回归的时候,我从桌上抬起头。
张宣正在嘱咐服务员买单,看我睁开迷离的双眼,东摇西晃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一下子如释重负。然后声色俱厉的责备兜头而下,不能喝酒你逞什么能啊真是,常青你最不好的一点就是爱出风头,爱逞能。女人好强过了头不是啥好事!要有个女人的样子知道不知道……
我扑闪着迷离的眼睛,静静地、委屈地看着他一张一歙的嘴,水雾在眼眶中泛起。从前难道不是他一遇到出风头的事就爱大手一挥说,常青,上!
此一时彼一时了?
买过单,张宣宣布回家,会谈以后有时间再进行。然后不由分说把我从椅子上架起来,拖着向外走。他粗壮的手指隔着厚厚的毛衣把我掐得生疼,太不怜香惜玉了!作为美女,常青已经习惯了被男人捧在手心儿里,从来没有受到过男人如此粗暴无礼的对待。走到餐厅门口,我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
张宣一下子慌了神,搓着手围着我转来转去,无计可施。
人在倒霉的时候走平路都会摔跟头。我被自己的高跟鞋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张宣吓坏了,急忙过来搀扶我,我推开他的手继续抹着眼泪大放悲声。
张宣不是说我没女人的样子么?啥是女人的样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么?我现在够有女人味儿了吧?
当我不想小鸟依人呢?要是有个陈嘉良那样强大的靠山,我不是不会作小鸟依人状。
张宣蹲在地上给我做思想政治工作,声音变得很柔和,柔和得能化成水。
常青别哭了,人来人往的多难看啊!
常青听话,刚才是我不对,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常青,咱们换个地方哭成吗?一会儿要是碰见个熟人影响多不好啊!常青——
我简直要破涕为笑了。我偏不换地方,就要哭,谁爱看谁看去。
常青,你是不是嫌我没留高校的那笔存款?不是我不想留,他跟我要高息,现在监管这么严我哪敢给呀,再说咱们分理处你知道分行给的费用有限,穷得叮当响,我哪有钱给他好处啊?
那个高校的处长越过我向张宣要好处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其实这事现在很普遍,当时那个处长一尘不染的样子,我还很庆幸自己遇到一个清廉的好人。现在看来,在金钱面前,好人全都死光光了!
张宣继续耐心地做思想政治工作。常青,说心里话吧,你这人优点很多,是个才女,但是缺点也很突出,出来做事七分做人三分做事。你这好出风头,横冲直撞,浑身是刺的脾气要改改,听到没?
我不能确定,自己对机会的强烈渴望和疯狂追逐,是不是一种长期缺乏安全感的变态反应。即使被谭行长修修剪剪了三多年,我身上的刺还是会不小心冒出来扎人。但对张宣我已经把棱角包裹得很严实了,而且我也没想着抢他的风头嘛!他干嘛要处处针对我呢?
话说回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张宣话锋一转,我知道虚晃一枪之后将进入关键,支起耳朵仔细聆听。
你当了副主任后我和你沟通不够,对你帮助也不够,有时候态度不好。这一点我向你道歉。我可以理解你急于想做出点业绩的心情,以后这方面我会尽量多给你支持!
你别哭了行吗我的姑奶奶……
张宣对我的眼泪已经忍无可忍,猛地起身,好象恨不能插翅而逃。
我感觉张宣即使不是言不由衷也一定是避重就轻,他何以从前会为我制造机会出风头而现在却要拼命打压呢?不过,话至此,他能诚肯地表示以后不再找我麻烦,我就达到目的,大功告成了。
我止住悲声,再哭下去就没劲了。哭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表演还是在抒发感情了。
耶!大获全胜!看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世代相传下来的武功确实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