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外仍旧下着雨,已不再像先前那样急了,风也弱得多。少年倚墙角瞧着篝火,影子依附火苗跳动。
美髯老汉定入沉思,半晌才缓缓说道:“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我那时就如你现在这般年纪。就在湘军攻克金陵的时候,我奉湘军曾国荃大帅之命去北京奏报军情。
由于军情紧急,战马已累死两匹,又在驿站重新换过战马后再向京城飞奔。途经嵩山少林寺附近的一个名叫岳村镇的小镇北面一片山林。那是夏季闷热的天气,山路崎岖、陡峭,杂树参差得相益得彰。
林间山路只能容得一两个并驾齐驱之宽。我骑在马上只能慢行。
突然在一棵粗阔高高的苍松之上陡然罩落一个大网,就象猎人捕兽一般。我从小在燕山脚下长大,祖传世代习武。少年时,父亲经常带我到山上没人见到的地方,教我苦练家传鹰爪功和登云轻功,所以对于此次突如其来的山林变故,并不很忙乱。
就在大网即将把我裹住之际,心中不自觉地顿生闪避之念,便一影斜旋躲过,飞挂在不远处的树上。然而战马却被大网罩住。战马一嘶长鸣惊叫,倒挂在树间悬着。这时从茂密树丛间的阳光缝里跳下十几个手持熠熠耀眼钢刀的大汉。
我心里急得紧,因为身上藏有上奏军机处有关进入金陵之后的绝密情报。想来这些人定是为情报而来。
难道曾大帅身边出现了内奸?还是……?对于眼前这十几个黑衣好手的围攻,自己没来得急抽出缠在腰间的镆铘软剑,只有施展家传的鹰爪功夫,奋力拼死一搏。
十几条钢刀突来忽去、攻上取下,砍、剁、刺、点、劈,我多以闪、穿、翻、勾、点应之。围攻时间一长,对自己实在无益,因此不能恋战,得尽快抽身。
自己以鹰式象形极低身法进行穿梭,兼用抓、拿、掐、扣等鹰爪功大力擒拿法抢攻敌人要害。其中有五个大汉已被我点穴酸软,趁此时机才腾出身子奔出了山林。
我逃出山林,返回岳村镇边上的一家客栈时,已是深夜时分。
夏天的夜风有此凉爽,我心里时刻放不下那份绝密情报,便吃点干粮后似睡非睡地侧卧打著小憩。客栈草丛虫蚊声儿虽说不大,竟也伴着阵阵阴风让人觉得不宁。忽然客栈外兵刃砰砰大作,我警觉地飞身腾悬贴在屋顶篷上吸住。
只听得有个声音浑厚的人道:‘强盗,请把少林寺的那部经典交出来,不然的话,别怪小爷不客气’
‘娃娃,就你一个人来的吗?’一个尖尖的声音狞笑道。
‘别与他废话,做了他再说’
‘对,做了他’
‘速战速决,防止后面跟了人来’
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的穿著黑色夜行衣的群汉异口纷说,有的摆出不屑的神情,有的横刀拉开架式。
那个声音浑厚的少年莞尔笑道:‘小娃娃怎么了!就你们几头蒜还敢夜闯少林寺盗经?赶快把经书交出来,否则定让你们也尝一下小爷的蜈蚣紫金鞭’
我仍旧悬浮屋顶细听著,这小娃娃人儿不大,怎么说话声音却是如此雄浑敦厚,显然是内功深湛。这小娃娃面对如此劲敌,竟然一点儿惧色没有,不由得让我起敬!
接著便听见带风的刀声与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音。我甚感惊讶,不自觉地便旋身窗前,透缝隙向外窥瞧。瞧瞧少年与群汉是怎样的武功家数?
但见那娃儿也就十几岁,个头儿却不小,白净圆脸,一身白饰青束打扮,显得格外精神魁梧。
手持一条紫金鞭与黑衣群汉旋展游斗。
细瞧那条金鞭,比平时所见到的九节鞭都要长,而是二十一节长鞭,只不过每一个单节长度要比九节鞭单节短一些。看那鞭头突显异常的粗,鞭头两边各有一个金铸的铃铛,舞起来显得格外铮铮威武。
少年身手异常敏捷,把身形、步法与金鞭招术以‘秀如猫,抖如虎、行如龙、动如闪、声如雷’的特征展练十足。与十多名黑衣大汉交手,开始便打个平手。
金鞭时而绕打、时而扫撩、时而劈挂、时而旋空抽点,两个金铃铛奏起如黄钟大吕一般的飞天神乐。其中几名大汉已被点到要穴僵尸般摊软,其余人等便跳出圈外等待再施攻击。白衣娃儿小小年纪,竟然做到了人鞭初步合一的境地,瞧得我都痴了。
那小娃娃的轻功一定是受过高人指点,想那少林寺确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武林中人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看来不虚。对了,那少年的轻功倒有些像你刚才所说那个白衣义士的家数。难道真的是他?”
美髯老汉长叹一声,眼神盯住篝火出了神发怔。
少年急切问道“前辈,后来又如何?”
“后来那少年见十几名大汉跳出圈外,其中一名大汉吹了一口长哨儿,带上那几个酸软被点穴的大汉要夺路想走。少年岂能容他们走掉,便紧追不舍,想强行夺回少林寺的那部经书。
小小年纪倒是缺少城府,不知道穷寇莫追的理儿。他们离客栈愈来愈远了。老夫实在好奇,便也跟了过去。瞧那十来个黑衣魁梧大汉的身手,正是白天在山林围攻我的那伙人。怎么就又去少林寺盗取经书了呢?
在离客栈四五里路的山谷附近,我在暗处窥探,忽听不远处少年又与那十几个汉子缠斗之声。
自己就又跟近些瞧去,那少年真如一下山猛虎越发威风,那条蜈蚣紫金鞭守势‘如风似壁’,旋转腾挪异常犀利,进攻却是气卷长虹,显然少年已呈胜势。
突然,一个黑影掠过,异常迅速,随金鞭螺旋贴身直进,一掌击中少年的前胸。
少年摇舞紫金鞭全力应敌,对此瞬变故已迎来不及,随即便平飞出去,迭出五丈开外,嘴角儿流出些微黑血。
那人身手干练老辣,轻功与内功看那气势,已属武林上乘。中等身材,看上去三十左右年纪,透过遮面的黑纱,那闪闪睛光显得极其狡猾奸诈。
那人狰狞诡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竟敢一个人追来,真是胆大包天。老子看上了你们少林寺的《九阳真经》,那是你们的福分’说完,用手整理一下玄色头巾,仰头哈哈大笑,显然不能自抑那种狂妄的喜悦。
那人抬手一抚一荡,便解开了那几个被点的穴道。少年不住干咳几声,凝然怒视那个不可一世的狂人。
那人向黑衣群汉道:‘那个回京城送信的人怎么会逃掉呢?一群饭桶。’
‘是属下失职’一个尖尖的声音道。
‘看来那个送信的武功还不错嘛,哪家路数?’
‘练的是大力鹰爪功,甚是了得’
‘好啊,明个倒要看看他的功夫,我要将他的鹰爪剁成秃爪’
‘殷督头,忠王大人怎么知道那个送信的?’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太多没好处。’殷督头幽幽睛光狠狠环撇了一下四周,又向那个少年俯瞰下去。
少年不动声色暗自运功调息,自寻思道‘自己受了一掌定是有毒,不然自己怎会觉得内脏炽燃欲裂而吐黑血呢。’
殷督头猛然喝道:‘把这娃娃带回客栈,我要细细问话’
几个黑衣人正要上前擒抓,但见小娃提气斗转旋飞跃出圈外数丈。双脚刚一着地,身子竟也站立不住,内伤不轻已浸入脏腑。
姓殷督头纵声长啸一声,甚为凄凉恐怖,霍地纵跃少年跟前。在他刚刚抬起右手骤然拍击的刹那,我便摸了一块石子瞄他手腕内关穴,运足内劲偸袭。殷督头侧身退步同时回手一摞一撵。借朦胧夜色望去,一股碎末微微顺从风向飘落。石子竟被殷督头撵成了粉末儿。
尽管知道那人武功甚是了得,但为了救少年,便纵身抢先于殷督头身前落下,抽出缠身的镆铘软剑横挡在少年身前。‘殷督头,他就是那个回京城送信的’一个尖尖声音鹊喜般高声大叫。
‘真是踏破铁蹄,得来全不废工夫,今晚真是一举两得、一石双鸟啊!哈哈——’
说是迟,那是快,出手迅雷不及眼耳之势,来擒我的执剑手腕。我斜身一闪避过顺势横劈他腰。他就身形一蹲伸剪子腿扫我下盘,我一惊之下跃开。
心想这人武功奇怪之极,许多江湖老到之人,见软剑怎敢贴身来攻,然而这个人却是临危无惧。我施展长剑贴身的拍、点、刺、撩、劈、扎、缠等技法,一时半会儿,殷督头便奈何不得。
因为我的软剑守式封闭若墙,他也无法近贴我身。我一边舞剑一边急道:‘小兄弟!快跑’
‘多谢这位大哥帮忙,我与你一起对付他’少年双掌上仰似承天地之气,以少林内功真气逆运趋浊封住气脉,并用元神潜运精思来鼓荡真气,以左手食中二指在右臂上从肩捋到手指,几滴黑血便逼了出来,毒气解了大半,但内力却明显大减。
少年勉强以少林罗汉拳法攻击殷督头后身,而那十几个黑衣人也一同疯上,混战一团。
此地界乃嵩山少林寺附近山谷中的一块略呈平坦稍坡地段,四周杂草丛生,却也少树。
夜色星朦,些微有点儿光亮。正是如此和谐气息里,尽是夹杂喧嚣。似乎与少林寺的宁静画面映出瑕疵一斑。‘阿弥陀佛’一个银须飘飘的老和尚从天而降,从天而降是说没人能够瞧清楚老和尚轻功身法。
‘各位朋友不要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得动刀舞剑的?’老和尚双掌合十说道,话音环绕山谷回荡著余震。此一突来之变,众人都是吃惊不小,便住了手。
白衣少年兴奋道:‘无禅师父,就是他们偷了咱们的《九阳真经》’说罢用手一指那些黑衣人。
‘交出来吧’语气慈善,瞅了一眼殷督头说道。
‘交出来?那本经就在我这里,你问它,它会答应吗?’殷督头毫无惧色。
殷督头刚落话音,一眨眼的工夫,便哑然无声地愣愣直挺着。
无禅大师一掠飘浮而过,在姓殷的哑门穴、壇中穴和命门穴依次轻轻一按,又一探一勾就把那本《九阳真经》从他怀中取了出来。
老和尚在须臾之间施展一掠一点一探一勾的身手,竟谁也没瞧出来。我也似是而非在脑中回放当时的记忆才略有所悟。举世之间竟有这等深不可测的功夫,真是奇哉!奇哉!
‘我们走吧’老和尚携起少年,并对我微笑示意。
‘无禅大师,今晚是这位大哥出手相助,不妨请他到少林寺座客好吧?’
‘阿弥陀佛,一切随缘,好吧’说罢长袖朝殷姓督头一抚,那股浩然神气充足而鼓荡,力道奇雄深厚,在姓殷的身上一舒而过,三处气穴畅然而解,但他却是平抛十丈余外。
‘善缘恶缘随缘了,应机应劫不可逃。这位施主,他日若有缘再会吧’无禅大师言罢,携手少年与我,径往嵩山少林寺走去。那些黑衣人傻滞半晌哪敢再追,只得乖乖离去。”老汉讲述着自己当年的回忆,竟痴然神往!
“老前辈三十数年前江湖所见所闻,真是奇人奇遇啊。不用说那无禅大师如何了得,就那白衣少年,才十几岁竟有如此功夫,正可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可是我也正值少年,却大大不如”少年表现惭愧惆怅的样子。
“人一辈子就是这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每个人都各有天赋,或优或劣,不可以强求。
那个少年当年比我小个十几岁,然而论及武功学问却远远超过我。他天赋若此,有些事是没法相比的,更何况无禅大师指点他太多武学堂奥呢。”美髯老汉不住地摇头自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