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把整个家挨着搜了个遍,好像大家都是一下子蒸发掉了,人没了,其他东西都原原本本地在那里。人生背负了巨大的痛苦就不容易了,还他妈不知道该恨谁,真是欲哭无泪,像一只无头苍蝇。所以如果实在找不到爱的,还可以找一个恨的,每天醒来总是有理由的。
李行到自己的房间,床梁上挂着一只用麻布扎的一只小猴子,那是他三岁时看着母亲扎的。他把它取下来,放在胸口,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听着四下里的动静。静,很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忽然,他坐起来了,点了个灯笼,走到父亲的房间,慢慢推门进去。从没在半夜推开过这扇门,推开的时候才倍感凄凉。忘记痛苦的最好办法就是忘记,不再去想起。
里面漆黑一片,像小时候藏猫猫,现在永远也抓不到人了。李行在屋里坐下,胡乱地看来看去,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谁也不会想到这个院子里居然死了人。李行看时,突然一道光在眼睛里闪过,就在右手边书架上的一条缝内。他小心走过去,眼睛左右瞄着,灯笼照过去时,里面的光更亮了。他把那个书架挪开,看到四条缝隙,抽掉那几块砖头,一阵烟熏香味扑鼻而来,看见一个黄布包裹。他小心把它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他去挪动灯笼时才发现油灯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孩子,爹有不能说的苦衷,路很长,好好活。李行认出那是他爹的字迹。“你们都这么说,可是这他妈到底是为什么?”李行把字条放到桌上,看见背面还有字:东西在书架后,一切要靠你自己去悟。
李行把字条收起来,打开黄色包裹,一阵如麻椒的浓香泼洒出来,是油酥香麻鸡腿,李行一下子就饿得要发了昏,这和见到美女是一样的,从来没见过女人的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激动的时候,一旦见到了,母猪都受不住。吃完了,他想了一下,一共八只。现在才想起来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切都像是一个梦?现在还跟我开这种玩笑?这样藏着的竟然是几只鸡腿!纸条上面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大宝剑。他想,老爹想的周到,怕我从此一个人不敢活下去,也怕我想通了,看破了,去做了和尚,所以让我要吃鸡腿,以便将来传中接代。我怎么会呢?将来我也要做梦里做的事。
李行在他爹床上睡着了,一夜睡得香甜。第二天,他觉得这个世界应该给他一个交代,所以他到衙门喊冤。朝堂之上是一位像母猪一样吊着大肚子的官老爷,“小儿郎,”他说,“你是何人,又有什么冤情啊?”
“大人,我叫李行,是李家的大儿子,昨日全家人都不见了,捕快们在城东焚毁了他们的尸体...”
“你说你是李行,是李家的人,拿得出证据吗...”
“大人,”李行打断他,“乡亲们可以作证。”
“把他带下去,竟敢在公堂之上胡说,李家的人全死了,谁也别想来冒充,拖出去!”
“大人,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行积攒起来的满腔不解和愤怒在这一刻像一道闪电,全部爆发了。他绕过前面扑上来的两个衙役,一拳抡在另一个的太阳穴上,他立刻倒下了。李行冲上去抓住一直站在朝堂上巍然不动的知府,抄过一只手缠上他的脖子,“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你知道刺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吗?”
“是你们逼我的,告诉我,我只想知道答案!”
“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知道真相,谁都要学会往前看,现在不知道不明白的,将来都会有答案的。”
“你...”李行话还没出口,张捕头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只在他脖子上拍一下,李行就不省人事了。
“把他拉出去吧。”李行被带到大街上,过路的人都看着这个能站着出来的少年。
李行决定暂时先放下这件没头没脑的事,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家也不能回,现在的他终于可以没人管,却也见不到亲人了。他现在可以说一句话:“从十七岁开始,就没人再质疑我了,因为我在意的人已经不能说话了。可笑的是,他一直记不住自己的生日,也记不住家人的生日,所以可能他已经十七岁了。
李行有个好朋友叫王萧光,住在城西,李行往他家里去,路上看见一大堆人围着一个告示,联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莫非官府已经查了出来?为什么不承认我是李家的人呢?挤过去看上面说的是都尉招女婿,要求文武双全,后日在西城设擂台,希望挑个年少有为的青年。李行一下想起昨天见到的柳儿,心里猛猛地跳动几下,把这件事记下了。
李行到城西,一座有着四个李府那么大的房子就是了,王萧光他爹的想法是,生意人想要做大,就先要坐大房子,遗憾的是腿不够长,要是有个十几米就可以把方圆十里的地方全买下来。李行看见王萧光家的门敞开着,正对着院子中间狗屋旁摆着一个火盆,正在烧着纸钱。李行心里有一阵悲痛,想来自己全家人死了,而现在朋友家也死了人,要是进去免不了抱在一起大哭一场。李行转身想走,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突然一声尖叫,惊得李行都抖两下。
“李王八!你没死啊?”王萧光抱着一大堆纸钱从屋里出来,看见李行全扔在了地上,“老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话说到这里捏着拳头跑过来在李行背上狠狠打了几下,“他们说你死了,我给你烧了好多钱,我就说你和我一起离开老顽固那里的,怎么会死,他们说你的骨头都给官府烧没了...******...太好了!”
李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对着火盆说:“我还以为你家的阿旺死了,弄得自己屋里烟熏火燎。“
萧光把纸钱踢开,开出一条路来。“你还不滚进来,阿旺不会比你先死的,他看见我烧钱纸,可能知道你死了,叫得厉害,我把他牵到后院去了。”
“你把火盆放它面前他能不叫吗?现在我家也没了,你说怎么办吧?”
“老王八——不——你老爹真的死啦?”萧光说着又把地上的纸钱敛起来,一把一把放入火盆,“老爷子,现在你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打我了,我也不叫你老王八了,我会帮你照李行的,这点钱先拿去置办点房子田产啥的,要是不够了,拖个梦给我——不,拖给你儿子吧,我们给你买下一个阎罗殿。”
李行把那一堆纸钱烧完了,扯了两下王萧光的辫子,“先给我搞点吃的,不然我就要去买个阎罗殿了。”
王萧光的老爹看着李行半天说不出话,喝了三杯水,听了李行说起昨天的事,这才说:“这件事——实在——蹊跷,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所以小光还去给你寄钱呢,小星,你就在这里住吧!”他的老妈看到李行干脆睡了过去,醒来只说小星要多少纸钱都烧,别带他儿子去下面玩就行。
不管怎么说李行先在这里住下了。大院里假山后面放了一张桌子,李行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萧光的母亲把儿子拉进屋子,说:“你快去劝劝小星啊,看他这样实在让人难受,多可怜的孩子啊,要是我和你爹死了,我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萧光叹口气,“母亲大人长命百岁,你想得太多了,我劝过他了,这小王八犊子不听劝啊!哎哟,哎哟...停手...停手。”母亲小心捏上他的耳朵说:“你那叫劝人吗?你只是让他一次次记起他已经失去亲人这个事实,你要说一点不同的事!”
“我能有什么不同的事啊?”
他的母亲笑起来:“那张手帕!”萧光和着一笑,进屋里把手帕拿出来了。
萧光把手帕在李行面前晃晃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口水布。”
“放屁,你怎么会识货,”萧光把手帕放在手里仔细看着,“这么好的东西,告诉你,这是我媳妇儿送给我的!”
“你小子什么时候娶媳妇了?在哪呢?我怎么都没见过?”
“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多年前他老爹赶考从我家门口路过,像个乞丐,浑身破烂,但是干净,我爹就给了他盘缠,没想到考取了功名,两个老头子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李行忽然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个招婿告示,自己一定要去。“你小子想什么呢?多想想开心的事,你去后院看阿旺吗?他又在叫了。”
“人都没见过,你还这么开心,说不定是师娘那样满脸麻子的母老虎,还有啊,阿旺那是发情了,我去也不顶用。”
“放屁,你是不会懂的,你还是个小屁孩儿,我爹见过茵茵的,他说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
“瞧你那样儿,一个姑娘就让你神魂颠倒的,还笑,说不定到时候你都背不动她。”
“哦,我知道了,你是嫉妒,放心吧,你要是不行,我就去给你找个好媳妇的!让她一直管着你,让你学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