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还是不救这个问题,在大夫的眼里很好解决,在平民百姓的眼里也很好解决,却唯独在这帮夫子面前,却就显得是困难重重了。
也许是尹天生命大,在挨了两刀以后还没有立刻死掉,对齐州学府来说,尹天生没死还不如当时就死了来的好些,最起码不会那么的麻烦了。
大唐丽竞门的人死在了齐州学府,这件事总归要给朝廷一个交待,虽说这是私下里心知肚明的事,但不点破这层窗户纸,尤其是对太后不点破这层窗户纸,那就最好不要点破。
就连一向很讲规矩的刘夫子,都沉默不语了。
李夫子管着整个齐州学府的教习和学风,于是,李夫子也是第一个开口的。
而他此时也是沉默良久。
“这件事关系到我齐州学府和大唐朝廷之间的关系,所以还是请诸位夫子拿个主意吧。”
今天是由李夫子坐在上首,而他的表情也同样充满了复杂。
“我们齐州学府很早就表明了态度,高家的人不能白死,所以无论救还是不救,我们齐州学府都是太后眼中的一根刺。”
刘夫子是第一个说话的人,而他说的也最为直接,一语道破天机。
今年春天,有位少年背着把刀离开洛阳。
少年姓高,那么他的家族自然也姓高。
高家手握重兵,忠心耿耿,世代效忠大唐,名满天下,却反被太后猜忌,获罪而死,家破人亡。
此事一出,大唐皇帝龙颜震怒,朝野上下一片哀鸿,整个大唐天下一片哗然,但这依旧没能阻止的了太后杀人。
今天春天,洛阳京师,有一个姓高的家族流了很多血,死了很多人。
皇帝陛下摔碎了自己最喜爱的一对玉素瓷花瓶,大唐朝臣敢怒不敢言,高大将军的人头被吊在洛阳城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齐州学府作为大唐第一学府,大唐帝国的人才中枢,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经过一番斗争以后,最终,高家还是有一人逃脱这场灾难。
那人就是高强。
高强离开洛阳,孤身来到齐州,从他踏入齐州学府的那一天起,齐州学府就已经彻底的向大唐朝廷摆明了态度,特别是向太后摆明了态度,齐州学府绝不会坐视不理。
刘夫子的一席话,顿时也引得诸位在场的夫子齐齐发声。
“齐州学府终归还是大唐的学府,所以这件事终归还是要给太后一个解释,如果尹天生死了,倒也好办了。”
“这层窗户纸,捅破容易糊上难,况且太后还没有正式对我齐州学府发难,所以,为了大唐……”
诸位夫子纷纷发表意见,但是脸上同样都显得有些难看。
这些夫子们学富五车,智冠天下,都是人中之龙,大唐的智囊,但是要说不救,这两个字同样也很难以启齿,有辱道德。
李夫子默默不语,他心中已然明了。
他是齐州学府的夫子,同样也是唐人。
他叫李秋然,自幼读书修行。
他效忠大唐,同时他也效忠齐州学府。
齐州学府的使命就是为了大唐。
为了这片大唐的江山,李秋然一身孑然。
纵使满负骂名又如何?
背刀少年于沉思中醒来,他知道齐州学府的夫子们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断。
大唐的太后不会放过他,同样他又怎会放过太后?
背刀少年的使命就是为了复仇。
为了高家的满门性命,高强苟且偷生。
纵使负尽天下又如何?
……
……
奄奄一息的尹天生被抛弃在了房间里,静静地等死,没有人来看他,就连刘诗双也没有来。
他的意识已经逐渐陷入空洞,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身体里充满了刺骨的寒意,原本灼热的血液也趋于冰冷。
青衣人和高强的两刀,让他不仅没有立刻死去,反而是充满了痛苦的折磨。
因为寒气的关系,血液被逐渐冰冻,减缓了尹天生生命的流逝,但是当等到血液被完全冰封的时候,也就是尹天生正式死亡的那一天。
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影。
就连平日里送饭的保值也再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快死的人躺在床上。
体温渐渐变低,思维渐渐模糊,尹天生甚至时而还能感受到伤口的疼痛。
他的世界一半黑一半白,他的思维一半清醒一半迷糊,他的身体时而冰冷时而剧痛,仿佛不断的在阴间与阳间来回徘徊着,他甚至几乎快要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尹天生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等死,齐州学府不会有人来救他,更不会来看他,恐怕只有等到尸体发臭的那一刻,大门才会洞开。
尹天生捧着他的心脏,因为疼痛而剧烈翻滚着,因为寒冷而缩成一团,因为呼吸衰竭而努力张大嘴巴,因为视线模糊想要看看清楚周遭景物,而致使眼球都有些微微凸出。
他努力的张大嘴巴,只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然而却怎么也呼吸不到,被冰冷的血液渐渐占据的体温,让尹天生活像个死人。
他的世界不分白天黑夜,他的世界没有白昼交替,他的世界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只有疼,只有冷,只有刺喉的空气!
尹天生甚至感觉自己看见了师兄天慈,正抹着鼻涕冲着他笑。
他还能够很清楚的回想起,当初刘诗双闯进自己房中时,他第一眼看见她时,胸膛里的那颗心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跳动。
他甚至能够想起很多年前,当天慈将他新做好的鞋子送给自己时,当时的心情究竟是何等的兴奋。
他甚至似乎还能清楚感受的到,很多年前自己和天慈坐在河边大石上,一同念诵《大悲经》五十遍时,徐徐吹来的微风究竟是何等的怡人。
但是最终,尹天生还是分明发觉了,天慈没有,刘诗双没有,怡人的微风也没有,就连当年那双新靴子,如今都沾上了一层血污。
于是他开始有些绝望,因为绝望,所以他不想死。
……
……
秋意如刀,枝头渐空,转眼已是六天过去。
六天的时间,青衣人的死早该传到太后耳里了,而奇妙的是,这一次大唐**保持着异常的缄默,大唐的朝廷也很沉默,就连齐州城府衙大人,因为没有得到任何来自朝廷的旨令,而异常的保持安静。
同样,齐州学府也同样很安静,安静得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这回事似得,学生照样听课,夫子照样讲学,只是齐州学府所有的夫子都纷纷三缄其口,尽量保持低调。
这六天里,整个大唐所有的掌权者居然出奇的保持一致,谁都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连原本看似就要风云涌动的齐州城和远在天边的京师洛阳,都渐渐回归沉寂。
这种气氛,很奇怪,也很压抑。
甚至就连作为大唐帝国皇家侩子手的丽竞门,都没有任何大动作,死了一名不惑境的高手,丽竞门竟也毫无表示。
谁也不知道私底下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暗流涌动,总之,青衣人的死,并未引起任何的风浪,哪怕是一点儿小浪花都没有,就这样归于虚无。
但是无疑,大唐所有的掌权者的案边都收到了一封密信,所有的密信内容统统都只有一个名字,都只有三个字,那个人叫尹天生。
这个秋天,尹天生这个原本平凡无奇的学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整个大唐朝廷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连大唐周边的一些邻国都已知晓,杀死青衣人的人,名叫尹天生。
尹天生这三个字是齐州学府对大唐朝廷的交待,更是对太后的交待,窗户纸总是很薄的,捅一捅就破了,但是补了的总比破的要好,所以如今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齐州学府的夫子们也总得想办法把它补上,哪怕不太好看,但终归还是补了。
所以,对于齐州学府来说,尹天生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所以这六天的时间里,谁也没有来看望尹天生,就连尹天生所住的屋舍大门都被两把大锁牢牢的锁上,还不忘被灌上铜漆,任何人也不得踏进尹天生所住的屋舍院落半步,对与学府内的学生,也只是声称大夫正在全力救治,就连一向被宠爱惯了的刘诗双,都被勒令在家,不许踏出家门一步,更不许偷偷跑去看望尹天生。
尹天生就这么被遗忘了,被整个齐州学府所遗忘,更是被这个秋季所遗忘。
眼下,齐州学府的夫子们都在等着,等着尹天生死,又或许尹天生已经死了,任何人在断水断粮,毫无施救的情况下,都不可能活过六天。
第七天,这是一个明媚的一天。
都已经是第七天了,尹天生早该死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活过七天,同时李夫子也早已在七天前断言,尹天生的伤顶多只能活两天,绝不可能活过第三天。
夫子们重新聚集在了讲学堂,经过一番商量以后,决定打开房门,已经是第七天了,尹天生已经死了,这个时候也该打开房门了,总不能一直等到尸体化为一片枯骨时在来宣布死讯,那样无疑会惹来很多麻烦。
然而也就在这时,本来即将要死的尹天生,也于此时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死!
他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