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昨晚就没去珍婆婆家吃酒,饭桌上李必福已经问起来了,今天中午正席又不去,难免有故作矫情之嫌,不知情的村民还以为两家有啥矛盾呢。
因为老辈人关系交好,平日里父亲对两位老人一直挺尊重,但凡有事需要帮忙,一概欣然应承,甚至主动提出帮忙翻瓦、掏阴沟,从没任何怨言。
现在轮到给老人家祝寿的大事,更有现成的好吃好喝,反而不去了,难免让人心生疑惑。
胡徕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妄下断言,也不敢贸然劝说。
这时候母亲发话了,去到跟前好声相劝:“不就吃顿饭么,有啥好忸怩的,全清溪沟里人都去了,就你一人不在咋说得过去,而且那么多人呢,不会咋样的,走吧。”
在秦碧秀好说歹劝之下,胡启威终于犹犹豫豫起身,跟在一家人身后挺不情愿地出门。
还未抵达珍婆婆家小庭院外,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四十多张桌子横七竖八,仅靠院坝摆不下,索性在竹林里搁几张,屋外机耕道上也整齐排列十几桌,好一场壮观的坝坝宴。
为了凑这些桌子,村里大多数人家的方桌都搬来了这里,原本镇里有出租桌子板凳的,也有专业帮助承办酒席的团队,不过这段时间里各地酒席太多,根本忙不过来,只能自己筹备所有家伙事。
祝寿怎能少得了鞭炮,不单每户前来庆贺的客人有送,珍婆婆的儿女还特意订制了几柄加长的三千响,此刻正缠绕在竹竿上,所有爆竹加在一起满满挂了好几竿,赫然摆放在离人群远远的土埂边。
眼见客人们陆续到齐,屋里走出几位精神抖擞的小伙,是珍婆婆的孙子辈,一个个手捏火机、叼着香烟有说有笑走向挂鞭炮的竹竿。
逮住引线点燃,而后飞快扔掉,拔腿跑出老远。
“嘭!嘭!啪啪啪……”
连绵不绝的声音响彻清溪沟,大爆竹如同放炮,小鞭炮如同扫射的机关枪,刺激每个人的听觉神经,正式点燃这场酒席的热闹。
大人们压低眉头紧盯不放,孩子们紧捂耳朵目不转睛,无不置身于这场喧闹之中。
鞭炮声足足响了二十分钟才宣告停止,大家各自寻找位置落座,准备享用这顿丰盛的酒席。
虽说随意凑位置,但也不能乱座,年纪长辈分高的坐上方,然后是下方,小辈们只能坐两侧,越是这种热闹公开的场合越得讲究礼仪。
清溪沟一带办酒席喜欢筹备九大碗,按照上菜程序,几盘干菜率先上桌,腊肉、香肠、炸酥肉、熏耳朵、香酥排骨、油炸泥鳅,以及寿宴必备的桃子、核桃。
“来,开吃!”
上方的长辈招呼一声,率先夹起一块酥肉喂进嘴,桌上其余人这才捏起筷子,跟着一起伸向酥肉盘。
尝过第一筷后,大家就可以随意吃这份菜了,还没招呼过的菜暂时不能动,这是酒席上不成文的礼仪。
第一道干菜过后,又是五、六个凉菜呈上,拌土鸡、拌兔丁、卤拱嘴、卤猪舌、牛肉、泡凤爪,一水的大肉,想吃素菜找不见。
前两道菜系仅仅属于开胃菜,酒席才刚刚开始,各种炖菜、烧菜、蒸菜、炒菜争相往桌上摆。
九大碗中最有名的当属蒸菜,需要蒸整整一夜外加一个上午才会出笼。
蒸菜上菜同样很有讲究,必须严格按照顺序上桌。
第一碗名叫镶碗,先油炸再进蒸锅的酥肉打底,一排蛋皮裹的精瘦肉圆子盖面,嚼起来很香很细,毫无油腻感。
这道菜无疑最受欢迎,酒席上通常沦为哄抢的对象,即便再挑食的小孩子,也吵嚷着要尝上一块。
镶碗制作工序挺复杂,要摊出黄黄嫩嫩的蛋皮更不容易,不是正宗土家禽蛋起不了皮,颜色也不对,火候还得掌握好,稍不注意就糊了,很考究厨师的手艺。
为了作出整块的蛋皮,村里人通常将一口铁锅翻过来置于小火上,舀一小瓢搅拌均匀的蛋汁,缓缓淋在锅屁股上,不多一会功夫,一块薄薄的蛋皮便可成行。
镶碗过后是整鸡、整鸭、蒸鲈鱼、蒸团鱼,接下来是肥腻腻的蹄髈,一个完整的猪肘子划成方方正正的小块,猪皮用红糖水过色,而且不完全切开,就这样连成一块反过来罩于碗上,经过蒸煮之后,金灿灿的分外有食欲。
轻轻夹一块送进嘴,入口即化,黏黏的香味满口钻。
只是这道菜太肥腻,一般人吃不了太多,尝尝就好。
往下是夹砂肉,一片片巴掌大的五花肉从中切开,里面裹着红豆沙,轻轻咬一口,五花肉的鲜香夹带红豆沙的清甜满口钻。
夹砂肉碗底有半碗甜糯米饭,是小孩子最喜欢的,通常这道菜刚上桌,面层的肉还没吃完,甜饭已经被哄抢一空。
夹砂肉过后是粉蒸系列,粉蒸潮头肉、粉蒸肥肠、粉蒸排骨,糯滑爽口,吃了口中久久还有余香。
蒸菜的最后一道是咸烧白,肥而不腻,打底的咸菜也是下饭的好东西。
所有正菜全部上完,再外加三道素菜以及一盆清汤收尾,俗称为尾菜。
一整套九大碗的菜肴全部上齐,足足好几十个菜,桌上早已堆积如山,放眼望去全是肉,难得见到蔬菜的影子,油腻腻一片。
这么多菜一桌人自然吃不了,但这没有关系,村里办酒席就是这个样,桌上剩得越多越好,如果全部吃空了,反到觉得不够丰盛没有面子。
竹林下,胡徕与父母同坐一桌,正在嘈杂的人群中享用这顿奢华的酒宴。
虽然对酒一直钟爱,但中午向来很少喝,今天也不例外,只顾大口吃菜,不时和同桌的村民高谈阔论一番。
相比之下,胡启威今天却挺奇怪,没有被热闹的气氛所带动,反而比平常更加严肃了,一向不喝太多酒的他,今天却绷着脸一口一口不停往嘴里灌。
父亲这是怎么了?胡徕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