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天鸣是一个想干事的局长,身在其位,渴望有所作为。撤区并乡后,粮食企业划小了核算单位,法人粮站数增加两倍,粮食职工工作积极性提高,加之这是一个农业大县,粮食连年丰收,粮站收储粮食多,在完成国家粮食收储任务后,多收的粮食可以进行议价经营。在上级粮食部门搞活经营、盘活资产的经营方针指导下,粮食系统迎来了粮食经营最活跃的时期,粮食议价经营一度红火起来,米面油饲四公司,都在进行设备更新改造,扩产备产。仅面粉公司,生产能力就由改造前的日产面粉一百五十吨,提升至日产面粉三百吨。增大的生产能力,需要市场承载。原粮不愁,面粉销售是当务之急,为此,面粉公司扩大了销售队伍,跑东北,去沿海,下内陆,通过水路、公路和铁路将面粉销往四面八方。
粮食企业一片繁荣,粮食职工风风光光,粮食局、粮食总公司下属各公司一把手更是春风得意,有些在粮食局机关工作的公务员也不甘寂寞,想着法子下去挂职当站长。各公司都有办公用车,各公司法人代表均配有大哥大,在搞活经营的大旗下,各粮食企业都在搞多种经营,投资不断,遗憾的是,却不赚钱,亏损越来越明显,各种费用开支居高不下。
这段时间,县城酒吧、舞厅空前地多起来,四面八方的小姐涌进来,一夜之间,这个交通不算发达的县城,一片繁荣,吃喝玩乐洗浴,一条龙服务,要啥有啥,就看你有多少钱了。明白人都知道,这种享乐,自掏腰包的不多,除非你是有求于人,大部分娱乐者,都是公款消费。一个公司经理,工资不高,一个月也就那几百块钱,却可以天天不用在家吃饭,天天下饭店,常上歌舞厅,表面上看,是谈生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客户不断,繁忙异常。
接下来,问题出来了,首先是面粉公司,尽管销售合同签订得有模有样,也解决不了资金回笼问题。也许是销售人员疏忽,也许是市场信誉缺失,也许是有些人虚意为之,成火车皮的面粉运到目的地后,却迟迟要不到货款。货款不能回笼,催要再三,回笼货款仍然很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法人代表仍然大量向外发货,结果是发的越多,损失越大。油脂公司、米业公司、乡镇粮食经营公司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真不明白,在第一批货款尚未回笼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继续向对方发货,是什么作用力促使着我们这些国有粮食企业的法人代表们这样做的?说我们的公司经理不懂经营,那是不客观的,因为他们在粮食企业做了大半辈子,算是粮食经营的专家了,当然,也有不足之处,我们的很多法人代表连《经济合同法》都没有看过,所签销售合同往往只是形式。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粮食企业是国企,不是厂站长自家的,若是他个人的企业,他会这样经营吗?他会在货款尚未回笼的情况下,继续发货吗?他会在没有任何担保的情况下,没有接到对方任何定金的情况下,就贸然发货吗?这中间有没有暗箱操作,到底是什么魔力才可以让这些法人代表昧着良心这样做?工厂有这样的问题,粮站同样有这样的问题。不管这问题大与小,多与少,亏损的都是粮食企业,再好的企业,再充足的粮源,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在经营亏损的重压下,粮食企业其他方面的矛盾也日渐显现。
一个县粮食局,粮食职工四千人,每年仅工资一项就达数千万,离退休人员不断增加,离退休干部医药费越来越大,企业人满为患,人多事少,包袱越来越重,企业越走越难,尤其是局直属工商企业,困境端倪初现,粮食大库和粮贸公司已在实行轮班制,今天这批人来上班,明天那批人来上班。
在粮食中层管理干部大会上,章天鸣有点歇斯底里了。蔡鸿雨参加这样的大会时,常听章局长讲,现在,我们对自己要有清醒地认识,粮食企业的辉煌正在成为历史,我们要深化内部改革,大力开展多种经营,有计划地分流富裕职工。目前,我们各级管理干部,仍然没有危机意识,花钱大手大脚,该花的钱花,不该花的钱也花。据财会股提供的账面数据,全系统每年小车子开支超过一百万,招待费开支超过一百万,通讯办公费用开支超过一百万,跑冒滴漏超过一百万,费用开支大得惊人。章局长要求,招待费必须降下来,差旅费必须降下来,小车费必须降下来。要厉行节约,狠抓跑冒滴漏。
章局长意识到,必须改变粮食企业经营下滑的局面,也拿出了种种改革措施,如实行承包营责任制,费用包干使用,实施业绩考核,利润目标考核,一年一算账,完成和超额完成的单位给予奖励,完不成的给予处罚,基本原则是重奖轻罚。
年初的经营目标责任制签约仪式隆重,还专门请来了分管粮食工作的副县长参加答约仪式,并发表重要讲话,县电视台作了新闻报道。县局采取事中监督,过程考核,年度算总账的办法,对企业进行管理,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年终,有的粮站和工厂,由于承包经营目标超额完成,受到县局重奖,奖金高的达十余万,少的也有数千,至于罚款,千儿八百了事。粮食部门依然红火,粮食企业法定代表人依然大哥大在手,公务车坐着,饭店进着,公差出着。但大家都明白,这种风光,已是强弩之末,这样下去肯定不是个事,这样的好日子为时不会太长。
分管工业的屈副局长,是一位不甘寂寞,比较喜欢出风头的副局长,他管工业,却与各粮站站长,各公司经理走得很近。此人在下属面前没有架子,常常与这些二机机构一把手们泡在一起。打麻将是屈局长的一大爱好,不是一般地爱,而是酷爱,常常将法人代表们邀请到自己家里打麻将,至于吃喝玩乐,屈局长更是如鱼得水,自然顺当得很。说实话,屈局长没有做一把手的野心,自打调任粮食局副局长始,他就没有做粮食局长的奢望,他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能做上副局长,已经万幸。他对人热情,尤其是对下属单位的一把手,更是如此。见到下面到粮食局办事的一把手,他总是笑脸相迎,且一把拉住人家的手,说个不停,问寒问暖,十分亲切。尽管不分管粮站,他也常到粮站去,哪怕是到市局开会回来,也一定会顺道或绕道去某个粮站,粮站站长也乐意接待,都是花公款,何乐而不为呢。
这两年,粮食企业面临的困难越来越大,大家在表面风光的同时,也有忧虑,有的在想退路,有的也就只能这么等着,一点办法没有。不过,屈局长他们没有事,粮食局不景气了,他换个局照样当副局长,只是,很难找一个像粮食局这样的副局长当了。粮食局三十多个法人单位,家大业大,不在乎那点跑冒滴漏,每个单位稍稍抽点出来,集腋成裘,就很可观。屈局长深通此道,且与其他局长不同的是,他颇有用权技巧,脸皮厚,吃块肉,身体力行,亲力亲为。屈局长可谓赚钱有道,他不满足一年几节下属单位进贡的那点小钱薄礼,他充分利用自己的地位和与粮食法人企业所谓的上下级关系,以物易钱,也算一种市场交换关系了。屈局长不知从哪里搞点茶叶,至于说那质量就不提了,自然不会好,一个单位十斤二十斤,十九块钱买,九十块钱卖,这一圈下来,就是几万块。中秋到了,屈局长也有考虑,给每个单位发去各种水果数箱,春节到了,福利安排就更加丰富。屈局长为下属单位考虑得特别周到。屈局长送去的这些东西,从来不先收钱,就像面粉厂对外发面粉,款未回笼也可以再发。只是,不像面粉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屈不愁收不到钱,收钱都是在事后。
屈局长来粮食局的头几年,就是这样,有东西给单位,只是为了那个差价而已。后来,屈局长觉得,这样做有些麻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发票得了。反正,粮站在建仓,不建仓的也有维修费用,工厂时不是有基建,于是,这个单位报水泥,那个单位报砖块,还有钢筋,还有玻璃,还有装饰材料,还有招待费,等等发票不一而足。一张发票就可换钱,这在一般粮食职工看来,有点不可思议,在有的副局长看来,那是又恨又羡,不禁活学活用起来。自己没有屈副局长那个脸皮,就让老婆出面,向屈局长学习,花样翻新地向下属企业推销“产品”。当然,这些后来者做得都不如屈局长好。屈局长副局长位子稳坐着,却在县城一隅盖起来四层小楼,每层四套,每套面积不大,都在一百平方。原来,不当一把手,做个副科级,也照样获利颇丰。
章天鸣局长不可谓没有能力,也不可谓没有魄力,他对屈副局长的行为,知道一些,却不是从站长那里听说的。一些站长在酒场上,闲啦中,常会互相打听,“这段时间屈局长给了你多少发票?”有说五千,有说八千,有说钱已拿过,有说钱还没付,哪有钱付?他们可以在一起议论,却很少敢在章天鸣跟前说,怕章天鸣说出去,尤其是批评屈局长时,把他们说出去。所以,他们宁愿想法子把屈的发票报掉,也不会想法子反映屈的问题,毕竟,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话不可说明,更不可说深,大家心里都有数。
蔡鸿雨生怕哪天被章天鸣找了去,询问技工班的招生情况。想着,如果章局长找他,问起这事,他应该怎么回答,要不要把曾浩安排技工班学生的事告诉章天鸣。蔡鸿雨知道,即便告诉章天鸣,蔡鸿雨也好看不哪里去,毕竟,这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事。
蔡鸿雨仍然兢兢业做着他的校长,尽量把书教好,把学校的工作做好,不指望发财,能维持住这个家的日常开支,再孝敬一下父母,他觉得也就不错了。蔡从来没有想着凭手中的权力发财,他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路子。也有学生家长给蔡鸿雨送来两条烟,几瓶酒什么的,蔡尽量不要,推托不掉的,就把烟拿到学校当招待用烟。蔡不想受贿,更不想贪污,他想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同时,又觉得在办技工班的问题上,给局里惹了麻烦,违规接收了一些非粮食子女上学,尽管这是上级安排的,却多数没有批条,不是电话,就是口头指示,这让蔡有些后怕。蔡等着挨章天鸣批评,甚至给予处分,章天鸣却迟迟没有找他。蔡想,也许章局长太忙,没工夫管职校招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