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大山踌躇满志,自觉可以在粮食局长岗位上大显身手,向县委县政府和市粮食局交出满意答卷。紫大山觉得,区委书记比当局长复杂,区领导乡,区里有几套班子,各个乡又都有几套班子,一个区,几个乡,加在一起有十万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商粮供,邮电、供电、财政所、信用社,公检司法,与县里对口部门一个也不少,加上各个大队,各个村庄,这事情多的不睡觉也做不完。粮食局,相当于区里的一个粮站,是线上的工作,简单轻松多了。
从区委书记到县局局长,虽说行政级别不变,但这却是县里对区委书记工作的一种认可,也是一种奖赏。五十多岁的区委书记,再在农村呆着,确实太累了,精力也跟不上了,调回县城,又给安排一个局长之位,这对一个区委书记来说,等于回城了,是一个比较好的归宿,这样,原来的区长也可以提为区委书记,腾出区长之位,也有利于年轻干部成长。区委书记调任局长,再做几年,可以退居二线,光拿工资,等待退休,也可以进县政协人大,挂个职务,以待退休。
当然,也有从区委书记直接升任副县长,副书记的,但那是少数,从县局某个局长升任副县长,副书记的,也有,但那更是例外,或者说更少。
紫局长就任粮食局长以来,得意时,也并没有把粮食局长看成是他的最后一站,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思路开阔,韬略在胸,可以做出更大成绩,可以更上层楼。于是,大刀阔斧,把粮食局机关搞了个底朝天,不到一年时间,把粮食局机关干部换掉了三分之二,把厂站公司一把手也换了百分之六十,以新人换旧人的方式,提拔了一批老中青。粮食局机关公务车也由130换成了轿车。
春风得意的紫大山,正在酝酿着粮食系统下一步怎么走,能在哪个方面做点有影响的事情,既可以捞到政治资本,又可以搞点实惠,毕竟,他也感到过了五十,提为县干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除非做出有影响的大事来。粮食流通体制改革,是国家的大政方针,他紫大山改不了,那就从多种经营入手,从盘活粮食资产入手。
油厂位于县城交通要道,靠近淮河,离国道百米,在去市里的省道旁,也是县城比较繁华的地段,紫大山拟将油厂靠近大路两侧的平房拆除,建造一栋八层大楼,一二层做门面,三到八层做职工宿舍。门面以出租的方式,实行租赁经营,产权归粮食局,也可部分或整体出售。这是一个大胆的方案,相信大楼盖好后,一定会成为县城的亮点,要知道,县里还没有一栋大楼超过八层,八层大楼将从粮食局诞生。
钱从何来?几百万块钱,对于一个掌握着数亿国有资产的粮食局来说,不是大问题。县里只需同意方案,钱是不用县财政出一分的。
紫大山在乡和区里做官多年,做过乡和区里一把手,执掌过财政大权,却从来没有像当粮食局长那样花钱这么方便。难怪县里干部有那么多想当粮食局长,这个县城最近私下流行一句话,也是多数粮食职工的共识,县里“让谁做粮食局长,就是让谁来发财的。”粮食局长官不大,但粮食局在一个县,却是数一数二的大局,人财物充裕,即便贷款,也十分容易。一段时间来,国有银行常常上门,找上粮食局领导,恳求放贷,至于如何还款,银行一点也不担心。
八十年代中后期,九十年代初,建筑市场尚不规范,招投标还是新鲜事儿,一个局盖栋大楼,只要手里有钱,事情好办得很。于是乎,油厂综合楼拔地而起,成了继政府招待所后,县城的又一标志性建筑。一时间,要求租赁油厂综合楼门面的,求购门面的,要求分房的职工,纷纷行动起来,粮食局热闹非凡,局领导忙不过来,经紫局长发话,粮食局临时成立了房管办,专门处理分房和租房事宜。
承着这股东风,粮食局在油厂综合楼大功告成不久,将县城一处粮店拆迁,盖起了一栋九层大楼,名曰“粮贸大夏”,规模超油厂综合楼。紫大山的知名度,随着两栋大楼的崛起,在这个县城里,几近家喻户晓,要求调到粮食部门的各路人马,如过江之鲫,恨不得八辈子之前与紫大山有姻亲之缘。
县城中心的人民广场,常有老干部聚集,这些退下来的老干部,聚在一起,仍然十分关心政治,从国内到国外,从中央到地方,从军事到政治,无不是他们谈论的焦点,尤其是发生在这个县城里的政事,谈论起来,更是兴趣盎然。一般情况下,县局长不在老干部谈论之列,但由于紫大山近期名气特大,加之,县里稍有头脸的人物,其家多有在粮食部门上班的,因之,对粮食局的谈论也成了他们的话题之一。说起粮食局来,不能不谈紫大山,谈起紫大山不能不谈这两座大楼,谈起这两座大楼,又不能不谈花了多少钱,乙方是谁,承包费多少,一共花了多少钱,紫大山在两次大建设中,能得到什么好处,等等。
老干部们,一早一晚来到人民广场,一碰面,就啦了起来,县里安排到粮食局做督导员的几位老干部,加上退下来与紫局长舌战过的原纪检股长沈农田,人事股原股长孙正刚,购销股,储运股的老同志,聚在一起,话匣子就打开了。督导员老张说:“咱这是一个粮食大县,一个粮食局长,不关注粮食购销调存加,却一个劲地盖大楼,这是不务正业。”
“也不能这么说,”督导员老李接着说,“现在,哪个粮站没申报建仓库,光老紫原来所在的那个大禹区,就建了两栋大仓库,可容纳两千万斤粮食。你看那大禹区粮管所,多大级别的单位,那办公楼盖的,气派得很,这是仔花爷钱不心疼。那时,陆章良当局长,哪敢这样花钱。不错,现在改革开放了,要搞活经济了,可这样花钱,我还是觉得太奢了。看吧,粮食局这样搞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是的,不建大楼,就建仓库,表现上看,冠冕堂皇,背后,不知藏着什么猫腻呢。”原粮食局长陆章良的一位老同事小声说,“原来,陆当局长时,我听说,连一件呢子大衣都不敢收。现在,据说,这紫大山,胆子大得很,家里电饭锅多的用不了,拿到五金公司退了好多。烟酒多的,就更不用说了。”
督导员老张止不住插话,“沈奇凤(紫大山老婆)的弟弟和弟媳,开的那个小卖部,那里的烟酒百货,据说有一半是沈奇凤送过去的。现在这当官的,没法说。”
“哈哈,”老王接着说,“我当商业局长时,一年也没在饭店吃几顿饭。来客人了,吃饭,除了客人,参加吃饭的,每人掏三块五块,凑份子。那个时候,一到来人,我找那些股长,哪个也不愿陪客人,最后,你说怎么办?轮着来陪。现在可好,一来人就下饭店,好酒好烟伺候着,这风气,变得太快了。”
孙股长是个直性子人,他不好容易插进话来:“其实,”孙正刚说,“这腐败,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早就有了。六零年农村饿死那么多人,饿死的都是什么人,全是老百姓,那时,我才出来工作,不到二十岁。六零年,当个大队长,哪怕是当个小队长,会计,保管员的家里,都很少有饿死人的。我们自然村,队长一家八口,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六零年没有一个饿死的。那个庄子,一共没有三百口人,仅六零年上半年,就饿死几十口人,我奶奶就是在那个时候饿死的。”
沈农田和这些老干部在一起闲聊,主要的是想获得紫大山受贿线索,以便举报。这些老干部,沈农田都熟悉,沈农田也在引导着这些老干部,多扯些紫大山的事,但仍未获得有价值的东西。
沈农田离开纪检股长岗位这么长时间,心里憋着一股气,对紫大山,视如仇敌,决心要把紫大山扳倒。想当年,自己被打成****,就是因为这张嘴,现在,这张嘴没有用了,和紫大山斗了几次嘴,紫大山毫发无损,自己反而气得要死;如今,紫大山志得意满,沈农田越发觉得不该这样。他知道,紫大山到粮食局这一年多来,干了不少事,其中,肯定有腐败。年节或平时,有多少次,他有意走到紫大山四合院附近,想记下送礼者,写成材料,向上举报,但观察了几次,他一无所获,不是看不到送礼者,而是看到了也白看,不知人家送的什么,看到过鸡鸭鱼什么的,送到紫大山家,送礼的,他沈农田也认识,可这事记在小本子上,却形不成材料,即便形成材料,也扳不倒紫大山。沈农田可不想打不到黄狼子还惹上一身臊,他想,要玩,得一招致命,不然,自己会毁在紫大山手里。
闲聊中,沈农田获悉,这次,县政府换届选举在即,据说五十二岁的紫大山有可能被推荐为副县长候选人,参加下届县政府班子选举。紫大山在粮食局做得有声有色,深得县委县政府赏识,尤其是那两栋大楼盖得光鲜亮丽,为县城增添了光彩,县城比以前更加漂亮了,县长书记都十分高兴。如此这般,沈农田更加着急了,一方面感觉紫大山一定有问题,一方面看着紫大山影响渐大,若紫大山升任副县长,扳倒他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
沈农田在一心想着扳倒紫大山的过程中,从来没有与蔡鸿雨这样的小年轻谈过此事。有时,蔡鸿雨遇到沈农田,会向他发发牢骚。沈农田会说,紫大山这个人坏得很,不会有好报的。从来也没说他会怎么怎么样。可有一次,沈农田却主动找到蔡鸿雨,小声对蔡说:“这几天,我找你给我抄个材料,你一定要保密。”“什么材料?”蔡鸿雨想这话不该问,但既然问了,也就收不回了。沈农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沈农田知道,这蔡鸿雨也是受害者,好好的一个孩子,工作好好的,硬是被紫大山发配了下去。找蔡鸿雨抄材料,一是觉得蔡鸿雨是受害者,不会拒绝,二是蔡鸿雨钢笔字好,尤其是字写得工整,让人看着舒服,也容易辨认。
蔡鸿雨后来才知道,沈农田与粮食局两个督导员一起,吃住在大禹乡几个星期,终于搞到了紫大山在大禹乡的一些受贿证据。在抄写这些材料时,蔡鸿雨只是被动地抄这些材料,罗列这些材料的名称,至于这些材料的原始证据,蔡鸿雨没有看到,沈农田这事做得十分保密,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尽管这样,蔡鸿雨还是十分担心,生怕这替老沈抄材料的事被紫大山发现,如被发现,自己非被开除了不可,即便不被开除,若被发配到偏远区乡粮站,离县城几十公里,那就更苦了。蔡鸿雨知道,如果不为沈农田抄这个材料,不仅对不住沈农田,也对不住孙股长,更不是个人,进退两难中,他还是选择了抄材料。所幸的是,那些受贿的原始材料,如双门冰箱一台,窗式空调一台等等,证人证词,蔡鸿雨都没有看到。就这,也让蔡鸿雨不安了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