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元央站起身，微笑一辑，“儿臣记得，当初五哥成亲时也有二十一岁。”
被拿来举例的肃元翊看他一眼，清清冷冷的眼眸中似有墨晕开，其中思绪让人瞧不真切。
的确，肃元翊才是那个开先例的皇子，这件事宁倾倾是听说过的，皇帝对婉贵妃念念不忘，连带着对肃元翊颇为看重，在婚事上亦是一早就留心着，想要尽量顺着他的意愿。
而肃元翊也实是一个挑剔的主，皇帝每有指婚的意向，他都会想了法子婉拒，甚至一个侧妃侍妾也没有选定，直到两年前皇后刚满十七的外甥女金凤仪对他一见倾心，肃元翊的王妃人选才终于定下。
也是因为这一点，宁倾倾私以为他们之间有情，所以即便前世初入王府时觉得肃元翊待金凤仪仅是相敬如宾，并不特别亲近，她也权当他寡淡的性情使然。
更因为他没有推拒纳她为侧妃的旨意，让她曾一度误会他对自己有意。
怔怔出神间，宁倾倾望着面前的几案，听到皇帝沉吟了片刻，略显不耐的驳斥道：“你五哥处事有度，朕对他自然放心，可你于什么上头不是依自己的脾气任性妄为？！”
大殿内一阵沉默，没有辩解声，也没有反驳声，众人疑惑的目光齐齐汇聚在肃元央身上，却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然挑唇一笑，拂了拂衣袖道：“父皇所言极是，是儿臣多话了。”
说罢，他施施然坐回席中，那悠然姿态，哪有分毫懊悔与惧怕？除了那句类似告罪的应答，仿佛方才惹皇帝不悦的人并不是他。
宁倾倾忍不住偷弯了唇角，好一个肃元央，一句模棱两可的“所言极是”，就道出了他打算接着按自己的脾气胡来的心思。
众人一时发愣，见皇帝一言不发，单单锁着眉头凝目直看向他，也渐渐回过味儿来。
一直没有吭声的皇后抿唇一笑，望着身侧的皇帝，徐徐说道：“皇上，央儿不愿，这事也不好立时定下，臣妾觉得，不如让清嫔从旁规劝一二，然后再做定夺，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蓦地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稍作思忖，方才点头道：“也好，那就由清嫔先劝着吧。”
清嫔起身一福，道：“臣妾遵旨。”
殿中不少人都心如明镜，皇后此举，明着是帮皇帝分忧，实际上，她是让清嫔担责，若肃元央同意了便罢，要是坚持己见，恐怕他就得看着自己母妃受皇后拿捏。
肃元央摇头失笑，却并未提出什么异议，径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眼看皇帝又要沉下面孔，坐在北侧第一排的荣亲王执起酒杯向他远远一敬，“央儿年轻，不免有不晓事的时候，皇兄不必太过介怀，来来来，与臣弟干上一杯。”
荣亲王与皇帝自幼亲近，他的面子，皇帝不会不给，长呼出一口气后，皇帝按捺下郁结的心绪，收回目光，与他举杯对饮。
这么一打岔，皇帝的脸色好了许多，只恨铁不成钢的瞥了肃元央一眼，又仰头饮下几口。
一旁的内侍见状，朝不远处去了个眼色，随即，丝竹管弦声再次响起，八皇子与三皇子反身落座。
说实话，肃元央离京之前，这样当众触怒皇帝的情形并不少见，众人多少有些见怪不怪，不一会儿，映着华丽歌舞，殿中的气氛恢复如初，几个皇子也重新谈笑起来。
宁倾倾却是不敢左顾右盼了，只规规矩矩的坐着，生怕再惹出什么祸端。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余光瞟到一个身影站起，缓步走出，她不禁一喜，果然，一如她心中所想，他还真是个待不住的。
宁倾倾跟着步出大殿时，天空中，还飘洒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她举目四望，只见那个身影走出了老远，几要与大殿外的黑暗混成一团，她赶忙披上大氅，提步沿着他的方向跟去。
宁倾倾入宫的次数寥寥可数，对当下的环境并不熟悉，七拐八拐的，也摸不透他要去哪，数度打算开口将他唤住，想了想，一看到周围不时出现的宫婢，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在她一路小步快走，始终没有跟丢。
不知不觉中，宁倾倾留意到她每一步迈下，地上都会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可见积雪不薄。
宫中仆役怎会这般懒怠？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反应过来，左右一看，才发现他们愈行愈偏，四下再无旁人。宁倾倾知道时机难得，胆子也大了起来，眼见他要走入一道拱门，赶忙加快了速度。
随着她渐渐走近，拱门内的景象愈发清晰，映入了她的眼帘，似是一处偏僻的园子。
里头安静的可怕，宁倾倾试着走入，就在她走进拱门的同时，耳边响起一个不属于她的踏雪声，她心下一惊，正要回身，堪堪被一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那人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边，带来一阵酥麻的灼烧感，宁倾倾惊惧万分，幸亏理智尤在，下意识的掩口挡回了自己的惊叫。
皇家最重体面，这景象要是让人瞧见，倒霉的一定是她！
不过宁倾倾也没闲着，猛地一抬脚，就朝身后那人鞋上狠狠踩去！
她的动作飞快，却没有想到脚刚要踏下时，他的腿蓦地一退，搂着她的身子一拧，若不是腰上那双臂膀箍着，差些将她带倒！
当宁倾倾再次站稳，她已经“砰”的一声靠在了墙上，被他牢牢圈在身前。
做完这些动作后，这个男子望向她的眼神中泛出一抹嘲弄，似笑非笑道：“怎么，宁妃想本王了？”
话音一落，他低下头，看着她乌亮的眼眸，慢慢向她逼近，那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带得她脑中一白，方要说出的话便生生卡在喉间，一转眼，二人的鼻尖蜻蜓点水般一触，更是震得她一个激灵。
这一下，宁倾倾骇得回神，她低了低头，竭力避开他那近在尺咫的唇齿，生硬的提醒道：“央王，这里是皇宫！”
肃元央身子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斜勾起一边的唇角，将头向后移出了些许距离，“宁妃这意思……是说宫里不方便，有意约本王宫外一叙？”
说到这里，他轻佻一笑，不待宁倾倾反驳，就松开了箍在她身侧的双手，转身漫步走向园子深处。
宁倾倾愣了一瞬，顿时反应过来，这分明是又被肃元央耍弄了！
她心中羞愤，可一想今晚是她主动跟来，怪不得旁人，也就按捺住心绪，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在这静谧之时，穿着硬底的冬靴走在木制回廊上，声音会显得特别清透，哒哒入耳，直到行至池塘边的栏杆前，肃元央终于停下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宁倾倾才恍然发觉他与往日的不同，便站在栏杆边，侧头看他。
离她不远处，寒风习习，将那暗银色的大氅被吹拂的烈烈作响，肃元央将小臂撑在栏杆上，英挺的侧脸轮廓十分完美，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只是一素含情的眼睛略有些阴沉，似有暗火翻滚，望着那结了冰的池面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宁倾倾第二次见他阴冷的样子，这一次，她虽不至吓得腿软，却也是怕的，至少，她不敢轻易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她已经明白自己怕他什么了。
同样是不悦隐怒，肃元翊的目光是冰冷彻骨的，仅是淡淡瞟过，就会让人心脏战栗，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的寒冷；而肃元央的眼神，是一种在军营中淬炼出的戾气，杀伐决断的狠劲儿，是让人忍不住要摸摸自己脖颈方能安心的恐惧。
他心情不好啊，这样看，她还真是没有挑到好时候。
宁倾倾无奈一笑，准备提步离去，却看到他回过头，望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
她腿上没有动，对着他牵起一抹笑容，用关切的语气问道：“王爷心情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