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闵看宁倾倾又不出声,似是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忍不住扯了扯唇,开口点拨道:“范尧在王爷面前一口咬定,说您收下了他送的银钱。”
这话犹如惊雷,宁倾倾的眉心突突一跳,乱作一团的思绪仿佛被人蓦地用力撕扯开,逐渐恢复了条理。
是了,范尧能在翊王府摸爬滚打到主事的位置,自然不是随便两下就能唬住的,若是方才让他在殿中开了口,死咬她不放,那这事必无法像现在这样痛快了结。
那……如此说,肃元翊这是在明着护她?!
宁倾倾睫毛微垂,让人看不出眼眸里的情绪。
回想往日面对她与金氏之间的矛盾,肃元翊一直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尤其是青鸾罚跪的那次,事态那般紧急,他也仅是在她苦苦哀求下才动了恻隐之心,而现在,他怎会破天荒的主动予以相助?!
要说是他对自己动了心,宁倾倾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信的,那么除此之外,还剩下一种可能——便是她先前下的功夫奏了效,得了肃元翊赏识,令他真的开始看重她了!
这实是宁倾倾期盼了许久的,近日来她精心筹谋、汲汲营营,为的就是入了他的眼,不用夜夜担忧,生怕被他随意弃之,为的就是在他眼中成为有用之棋!
可当下成了事,却不知是不是太过突然,教人不敢轻易当真,宁倾倾的神色倒显得愈发沉静。
宋闵看了看她,沉吟道:“属下所说绝无虚言。”
宁倾倾自然也没有不信的道理,扬唇算作一笑。
“侧妃,”紫鸢眼中流露出几许欣慰,望向她柔声提议道:“奴婢记得王爷还病着,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宁倾倾还没有回答,却听宋闵道:“王爷说,虚礼就不必了,他近日公务繁忙,等忙过这一阵儿,会亲自去西侧苑看望侧妃。”
“哦?”宁倾倾弯了弯唇,见肃元翊思量长远,心下暗觉有趣,只一记起他案上成堆的公文,便顺着点点头道:“也好,王爷怕是连歇息的时间也紧,我更不应为这些内院的俗事扰他。”
紫鸢听着有理,也打消了再劝的念头,转而看向宋闵,询问道:“不知范主事这儿王爷可有打算?”
“全听侧妃吩咐。”宋闵颔首答道。
听了这话,宁倾倾立时对方才的揣测有了几分笃定,平素里她不过是一侧室,无权无势,凭着宠信虽能不受冷待,却并不能真正立威,肃元翊这是想要助她一把,给她一个震慑众人的机会。
宁倾倾低头笑了笑,他既愿意在百忙之中劳神为她筹谋,她自当笑纳,稍作思量,她唇瓣微动,淡声道:“王爷眼中不揉沙子,翊王府亦见不得这样的腌臜事,范主事品行如此,决计再留不得,必得从严惩处,让旁人也警醒着些。”
范尧即便早有准备,此时闻言,神情也是一苦。
宁倾倾看他一眼,别开目光对宋闵继续道:“不过……念在他这些年为王府出力不少的份上,杖责五十,发落出府便罢。”
这听着轻飘飘的一句话,说的无比轻巧,却让范尧脑中嗡的一声陷入一片空白,身子也克制不住一抖再抖。
要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五十杖下去,但凡受罚者体弱一些,非得一命呜呼了去,便是他身子康健,也免不了皮开肉绽,丢个半条小命。
就连宋闵也有一瞬间的微怔,仿佛一时难以相信她这样一个瞧着温雅的女子会说出这般颇显严苛的惩罚,不过转眼,他就飞快的垂下目光,轻抿的薄唇显出几分若有所思,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宁倾倾留意到他的异样,唇边逸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但心下并未有丝毫犹豫,毕竟范尧与她无仇无怨,素不相识,却妄图对她施计陷害,自然不能轻纵,更何况若不扼住苗头,杀一儆百,敢助金凤仪给她使绊子的人便会一茬一茬的扑上来,让她防不胜防!
事实也正顺了她的意,此事一了,王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婢不论怀着何种心思,在她跟前都多了些许忌惮。
经过此番波折,年末收账总算是告一段落。
这时候,各家各户开始为年节准备起来,这些惯由正室操持,翊王府的规矩不少,把金凤仪忙得焦头烂额,宁倾倾倒是彻底得了闲。
直到一日,宁英那边传来消息,终于给两套院子找到了买家,价钱给得比市价还略高些,亦都可以银货两讫。
然而其中一个买主是位迁居京都的富贾,另一套则是一个官吏预备买来私养外室,宁英做不了主,所以在最后拍板之前,特来问问宁倾倾的意思。
其实要说起来,时下的商贾早已不像过去般低人一等,可左右沾了市侩,那股子铜臭不得仕族待见,在地位上不免有些不尴不尬,私养外室又有伤风化,多少被人诟病,要是搁在以前,单是“商贾”、“外室”这样的字眼,就会被宁倾倾否决。
于她名声有碍不提,且到底是家传的院子,倘若宁穆知道她把院子私自卖给如此身份的人,难保不会当场气的昏厥。
但是现在她哪里还能顾忌那些,只是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应了。
是故,紫鸢第二日就将一个匣子呈到了宁倾倾面前。
颇为不打眼的柏木扁匣里是六张数额不菲的银票,宁倾倾打开瞅了瞅,亲自看过确定无误,又将匣子重新合上,往紫鸢跟前推近了些,“你把这个给宁英送回去,让他挑上十个护卫,再替我办一件要事。”
紫鸢下意识的一怔:“这里头的银票您不留下一些傍身?”
“不了。”宁倾倾迎上她的目光,低低叹了一声:“莫说留下些,我要买的东西,只怕把这些银子全数花了也不够。”
紫鸢看她一眼,疑惑道:“那是什么名贵的物件?”
宁倾倾站起身,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笺递了过来。
紫鸢将纸笺接到手中,一边看一边不自觉的念出了声,“……麻黄、甘草、甘遂、葛根?”她略带讶异的看了宁倾倾一眼,神色微凝:“是这些药材……?”
宁倾倾喝了口茶,慢慢道:“不错。”
紫鸢闻言心里大致有了估摸,照常理说,这几样皆算不得名贵,即便每样买上十几斤几十斤,也费不了半间屋子的钱,她想了想,语中依旧含着几分迟疑:“您的意思是购进多少?”
宁倾倾通透晶莹的指甲在匣子上轻弹两下,认真道:“能买多少买多少,把这匣子里的钱全部换成药材,甘草、甘遂尤其要多买些。”
紫鸢目光一顿,神色也是难得的惊诧,把两套院子换成药材,这委实不是常理所能想通,她思量少顷,方道:“侧妃这么大的手笔,京都的药市可有的热闹了。”
宁倾倾摇了摇头:“这药材不能在京都办,你得让宁英找可靠的人,去河庆郡买进,务必早去早回。”
“为何要去那么远?两地间一来一回至少也得花上十余天,这一去恐会误了过年。”河庆在京都的南边,还隔了一个郡,实在相距不近,紫鸢不明白她为何要兜这么一个圈子。
宁倾倾略一沉吟,无奈道:“从眼下看,这事便唯有误了,只能等他们回来,我再从旁多弥补些。”
“那……这些药材回京后要运回王府?”
“不可,到时全数送到大哥的串儿胡同去罢。”宁倾倾吩咐道。
紫鸢听着她这一句比一句还匪夷所思的话,渐渐平静了下来,点头应道:“是。”
说罢,她便将匣子收好,连带着那纸笺给宁英送了过去,细细道明了情况。
宁英乍一听闻也是一怔,不过到底是熟知宁倾倾的,一惊之后不疑有他,旋即将自己颇为器重的十余个护卫唤来,安排着他们当日就奔赴河庆而去。
待紫鸢了了这些,从宁府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她没有直接回翊王府,而是依照宁倾倾的嘱咐,特地绕道去酒坊买了两坛上好的冽潭香,当做宋闵前日出手相助的谢礼。
会定下这个倒不是因为它多么稀缺名贵,非要说起来,凡是稍稍对酒有些见识的人,皆知它仅算是酒中的中上品,但少有人知它最初产自东木,宁倾倾正是考虑到这点才择了这个。毕竟宋闵孤身在外,思乡之情日夜萦绕心头,送他两坛家乡美酒,应当是再得宜不过的了。
酒一买回来,接着就需要个给送去的人,青鸾自是当仁不让,领下差事,携了婢女抱了坛子便往外院去。
可偏生不巧,堪堪撞上宋闵当值不在,这物件又不好搬来搬去的折腾,青鸾只得将其先搁在旁的亲卫那儿,托人转交。
这么白跑一趟没见着人,不由惹得青鸾又失望了一番。
不过,与宋闵见面这事并没有让她等上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