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宁倾倾带着紫鸢一同到了外院。
摆宴的殿里已坐满了田庄的主事，见宁倾倾到，皆是起身恭敬见礼，她略略向众人颔首，径直走到上首的次座上坐下。
不过一刻，金凤仪也到了。
这日的金凤仪穿着一身红袄牡丹裙，容妆精致，全然不见病后初愈的憔悴。
宁倾倾望着她一笑，起身福了一福，“妾身给王妃请安。”
金凤仪微挑凤眸，似是有意在人前折损宁倾倾的面子，直到她在上首主座落座，方才用一副觉得宁倾倾有些碍眼的目光往过一瞥，懒懒应道：“免礼。”
众位主事瞧出气氛不对，目光齐刷刷的看了看金凤仪，又看向宁倾倾，皆不想搀和进来，索性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缄口不语。
宁倾倾倒不觉得心里有何不自在，反正在不在人前，金氏一贯如此。
时辰一到，宴便开始了。
按照时下的惯例，在动筷之前，主家要说上一些场面话，可惜侧室身份到底是低了一截，有正室在场，不论宁倾倾在查账一事上是不是主角，都得给位重者让路。
矮人一等，便要接受自己辛劳为他人做嫁衣，这也正是金凤仪想拿捏她的地方。
好在宁倾倾早有预料，坐在一旁听金凤仪祝酒，心上不曾有过一点褶子，反而更仔细的看了她几眼。
不得不承认，金凤仪身上确实有一种金马玉堂的华贵之气，是自幼泡在权势与显赫的蜜罐里才能培养出来的张扬仪态。
这样的女子在面对这种场面时与宁倾倾截然不同，颇有上位者的威严，相较她的斟酌客套，金凤仪只需往那里一坐，冷着脸便足以震慑众人。
有她在，席上的主事都颇为小心翼翼，刻意将交谈声压低，生怕一时失礼，惹得她不快。
许是一素如此，金凤仪对这些浑然不觉，只将目光朝席中诸人身上扫过一遭，微微蹙眉，转眸向玉玑使了一个眼色。
玉玑愣了一瞬，抬眸将众人看了一遍，也皱起了眉。
显然，她们在找一个人，而这个人，并不在席中。
宁倾倾注意到她二人的动静，抬袖为自己斟了一小盅甜酒，心里暗暗失笑，饶是她闭上眼不看，用头发丝儿去猜去想，也知道现下独缺的那一个人，正是范尧。
主事在外虽然独当一面，但是在主家时，言行上的规矩与贵重些的家仆并无太大异处，像这样的宴请，绝没有无端不至的道理，便是谁有个什么不方便，也该提起向主子告个假才是。
当然此时范尧在不在场并不是是否失礼这么简单，可惜他如今偏偏就是不在席中，而且任凭她们怎么看，也绝不会凭空在席中冒出来。
宁倾倾不动声色的挑了挑唇角，将甜酒一饮而尽。
甜酒既不烈，亦不呛人，入口清甜，只是一点飘忽的酒意，回味出缕缕清冽。然而这酒后劲绵长，她又是不胜酒力的，一杯入喉，不觉已双颊微热。
紫鸢见她还要再斟，忙抬袖挡了去，“您……”
宁倾倾抬眸睨了紫鸢一眼，笑得有些无奈：“属你谨慎，我这不过只饮了一杯，你便来拦了。”
紫鸢略一沉吟，旋即心里神会道：“侧妃，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这一声并不大，却也不小，足能使金凤仪主仆二人听个大概，尤是那个“愁”字，更是再确切不过。金凤仪微微一怔，面上的焦躁又被得意压过了些。
这当口，第二拨被遣去寻范尧的丫鬟堪堪出了大殿后门，金凤仪到底不是傻子，虽说今日的计划势在必行，但也难免因这突然而来的波折生了疑窦，不过此时见宁倾倾栽到她手中失意的模样，这点疑心才消了大半。
只是范尧不在，这事也算不得顺畅，给她心里多少添了堵，神色自然跟着不豫，大致过了半个时辰，一席宴在这样略显压抑的气氛中进入了尾声。
一连三拨人派了出去，可到了这个时候，该出现的人仍然连个影子也无，金凤仪犹豫再三，几度停箸，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脸色愈发难看，玉玑见状思忖片刻，小心翼翼道：“王妃，翠珠跟月岚她们还没回来，您看咱们要不要再等一等。”
金凤仪不满的抬头看她，神情极为不耐，几是咬牙道：“哼，定是他怕去牢里吃苦悔了，莫不是你还真指望她们几个没用的能把人找着？”
说到最后，那声音倏尔一提，吓得玉玑忙往宁倾倾这边觑了一眼，见她对并对旁的留心，心里方安下几分，悄声安抚道：“有范主事在最是稳妥，若他不在，奴婢也想好了，您便说他畏罪而逃也不打紧。”
听到这话，金凤仪神色渐缓，瞥向宁倾倾的眼神中有一抹凌厉闪过，随即又敛了目光，勾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来。
顿了须臾，她正了正身子，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蓦的提声道：“宁侧妃，你交上来的账我都瞧了，可确定无错？”
这场面来的突然，她的声音一出，殿中赫然一静。
宁倾倾听的出来，金凤仪这口气不仅宣誓了自己管账的地位，更有问罪的意味在里头。她淡淡一笑，起身道：“不知妾身有何处做得不周，还望王妃明言。”
金凤仪细长的凤眸朝她一睨，慢腾腾道：“你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清平庄的账是怎么回事？”
殿中诸人闻言一愣，便立时左右寻起了范尧来，可席中哪里有他的人影？一圈一圈环视过后，众人隐隐觉察到几分风雨欲来的古怪。
唯有宁倾倾神色无波，从容道：“妾身不知王妃所谓何事。”
“不知？！”金凤仪冷哼一声，示意玉玑将一本账奉上，扬手撂在宁倾倾面前，叱道：“你自己看！”
紫鸢俯身将账本拾起，翻开呈到宁倾倾手中，单单一眼望去，她们主仆的目光就是一凝。
最后一页是账目的汇总，因为对清平庄特别留意过，所以只是打眼一瞧，她们便知，这账本被金凤仪换过了，而依这换过的账本看，清平庄交上的银子与账目有几百两的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