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歌没有睡多久,就被一阵声音吵醒。
宁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穿上青衫,推开门就朝外面走来。
青丘一族的府邸不大,宁歌昨晚跟着胡九儿回来的时候,没有刻意去记,他也能知道怎么走。
宁歌走到正堂的时候,他看见了许多人和许多礼物。
礼物都是用红色包装的,看上去很是喜庆。但看到狐后和胡九儿,乃至胡三儿,胡蝶,以及青丘一族其他人脸色的时候,却都丝毫看不到喜庆的意味。
宁歌站在台阶下,刚要转身,却是被一个穿着书生打扮,衣服却像洗了很多次,又旧又白的人的叫住了。
“既然小文圣在此,不妨让小文圣评一评理!”
宁歌转身就看见了渔夫,但他不认识渔夫。
但他的目光却跟很多人一般,被渔夫的那双手吸引住了。
那是一双很难形容的手,不是这双手太白太嫩,或着纤细修长,也不是皮糙肉厚,茧痕纵深,更不是这双手曾杀过无数人,有无数血腥之气。
而是这双手太过普通,普通的有些不一样。
世间有青驴,名青冥,一步能行千里之遥。
但它的腿,比世间任何平凡的驴都要普通,甚至还要短。
但就是这样一匹短腿的毛驴,却是世间走得最快的驴,比人族的任何人快,比魔族的任何魔都快。
宁歌学过青驴的步伐,所以他比世间任何人都知道青驴的腿。
他看到渔夫的这双手,就好像看到了青驴的那双腿!
渔夫有些欣慰的看到宁歌的眼神,但他不想让宁歌继续看下去,于是把手负在了身后。
宁歌收回目光,看向了渔夫,道:“您认识我?”
渔夫道:“世间还有谁不认识大洪的小文圣?”
宁歌微微皱眉道:“您不是大洪的人?”
渔夫说到“大洪”的时候,并没有用我们,这分明有些回避。
渔夫道:“不是大洪的人,但终究是人族不是?”
宁歌道:“既然不是大洪的人,想必谈论的也不是大洪的事。不是大洪的事,在下也不好评论,告辞!”
宁歌不是傻子,看到狐后等人的脸色,就知道此事对青丘一族不利,别人又请他评理,想来是对方极有优势,不想为难,宁歌宁可离去。
只是宁歌还未转身,渔夫已经道:“这件事跟小文圣有关,您就想这样离去?”
宁歌停住脚步,然后转身,目光看着渔夫。
渔夫道:“昨天我的儿子对你使用了金龟钓,你就应该是他的人!”
昨天金龟客的确对宁歌使用了这一招。
天下人都知道,一旦这一招使出,那就是招婿的意思。
宁歌皱眉道:“您的儿子打算娶我?”
渔夫道:“本来我的儿子并不打算娶你,毕竟跟他有婚约的是青丘的小公主。但现在青丘的小公主并不想嫁,只有娶你了!”
宁歌的目光看向胡九儿,胡九儿一脸怒容,浑身像着火了一般,却是被狐后拉住,动弹不得。
宁歌道:“青丘的公主不想嫁,我凭什么要嫁?”
宁歌这个时候,已忽视了男女性别。在他看来,这个化外之民,还没有资格管自己的嫁娶。
既然没有资格,争论性别,自然浪费功夫。
这时,渔夫没有说话,倒是站在渔夫旁边一直不说话的道姑,开口说话了。
狐后知道这名道姑,南方怒海之域寡妇观的观主,长公主的师姐邱寅。
邱寅道姑腰间没有长刀,手中也没有拂尘,但她的嘴角却有铜钱大小的一块黑痣。
邱寅道:“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
宁歌看着邱寅,认真的道:“您的意思是要娶我?”
这句话没有嘲笑的意思,纯粹就是接上面的话。
邱寅早就对宁歌愤恨在心,此时听得宁歌的话语,竟是莫名的愤怒起来,向南的屋檐,冰棱“噗噗”粉碎,无数碎屑如同狂雾,直卷宁歌。
狐后拉住胡九儿的手,突然松开,往前轻轻一挥,无数碎屑,消失于无形。
狐后看向邱寅道:“这里是青丘一族的府邸,不是寡妇观,望请自重!”
邱寅的心头积压的无数怒气,在对峙狐后片刻之后,慢慢的被压了下去。
南方怒海之域有寡妇观,宁歌自然是知道的。
以前在太学里面,教谕常对未来要做官的太学生们说,要是将来做了贪官,老婆女儿能进寡妇观,也算是修德了。
自大洪建国以来,太祖皇帝对贪官的惩处,简直超越了炎黄大陆的历朝历代。但凡贪官,家眷能没入贱籍,充入官妓,也算是一条好的出路,但大多发往怒海之域,为大洪修船,晒盐,儿童能活过十五岁的少之又少。
寡妇观,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收寡妇的道观。
大洪的太祖皇帝出身贫下,当年做过和尚,也受过道观的接济,但不知为何,他十分排斥寺庙,绵延数千年的封禅寺,在大洪建国数年后,就被迫远走西方大泽。道观虽然能长存,但规模较前朝已经小之又小。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宁歌的话语,自然伤了邱寅。既然是寡妇观,怎能谈嫁娶?
邱寅平息怒火之后,不再看狐后,看向宁歌道:“贫道来自大洪的南方,身为大洪的人,不知有没有资格谈论小文圣的嫁娶?”
宁歌既然知道了邱寅,自然知道邱寅是大洪的人。
但大洪的人,凭什么就有资格管宁歌的嫁娶?
别人或许不可以,但寡妇观的邱寅的确有。
今天之前,燕王曾唤渔夫到过燕王府,并且当面指出了金龟客的金龟钓并不能拿宁歌怎么样。
后来,燕王就让渔夫去找来自怒海之域的道姑邱寅。
于是,今天邱寅出现在了青丘一族的府邸。
既然宁歌知道了邱寅,也知道邱寅来自南方怒海之域的寡妇观,宁歌也就知道,邱寅的手中有一道太祖皇帝赐婚的圣旨。
这一道圣旨本来是为长公主赐婚用的。昔年长公主心仪的人胡庸,因贪污被太祖皇帝斩首之后,为了安抚长公主,太祖皇帝特意给了邱寅一道圣旨,只要长公主心仪谁,圣旨里面就能填上谁的名字。
但后来长公主自己进了寡妇观,这道圣旨也就一直搁在了邱寅的手中。
宁歌皱起了眉头,道:“这样说来,长公主看上了我?”
宁歌昨天见过长公主,年纪已接近四十,风韵虽然犹存,但二人实在差距过大。况且长公主常年腰间挎着一把长刀,看着都心生寒意。
邱寅突然莫名的愤怒起来,大喝道:“放肆,长公主的清誉也是你能毁谤的?”
说话间,宁歌所站的地面突然裂开,无数裂痕,像蛛网一般,四散蔓延开去,宁歌险些站立不稳,多亏胡蝶出手。
胡蝶掌握着青丘一族府邸的阵法,只要微微有动静她都能发现。从刚才不多的对话中,胡蝶知道邱寅是一个容易发怒,且修为高深的人,所以暗中一直注意着邱寅。
邱寅发怒的时候,胡蝶率先感知到宁歌所站位置的阵法波动,所以一个“回”字符,就出现在了宁歌脚下。
胡蝶跟邱寅的修为相去万里,回字符,对于卸力相当厉害。“回”字两口,口口相传,从而绵延不绝,无穷无尽。
但二者修为相差太大,狐后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搭在了胡蝶的身上,胡蝶轻微的松了一口气。
宁歌也稳住了身型,但地下的石板,已化为齑粉。
狐后看向邱寅,道:“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你还管不住脾气,本后不介意往寡妇观走上一遭!”
“你!”
邱寅有些气急败坏,但在狐后严厉且冷漠的目光中,冷哼了一声,然后看向宁歌。
邱寅道:“长公主的清誉不容有损,这也是最后一次!”
宁歌突然笑了。
他并不是笑邱寅的气急败坏,他笑的是,既然长公主无意于他,这圣旨也就对他不起作用!
邱寅看着宁歌突然发笑,然后冷笑一声,嘴角的黑痣不由得抖动,看上去很是邪恶。
邱寅道:“你们都以为这道圣旨是留给长公主,是不是?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长公主已经入道,怎还会婚娶?”
宁歌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包括狐后。
他们同时想到了某种可能。
先前,邱寅抢过了渔夫的话语,问宁歌她有没有资格?
如今,邱寅亮出了太祖皇帝的赐婚圣旨,又表明长公主无意宁歌,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很糟糕的可能!
※※※※※※
燕王府邸。
燕王负手站在垂虹亭边,远处的梅花,带着傲意,争相怒放。
怀玉和尚站在燕王的身后,一袭月白僧袍,好像融入了这天地间。
燕王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何我要帮渔夫?”
燕王用了“我”自称,而不是“本王”,可以看出燕王对怀玉和尚很是器重。
怀玉微微垂首道:“在下的确不知!”
燕王道:“哪里不知?”
怀玉道:“青镜的下落不知!”
燕王突然转过身,紧紧的盯着怀玉,然后大笑,如远处火红的梅花,片刻后,道:“渔夫为了青镜千方百计要得到宁歌,而青镜是大洪的镇国神器,得青镜者得天下,你既没有问我为何要帮外人,也没有问为何宁可眼睁睁的看着大洪的镇国神器落入外人之手,也还要帮外人,却单单问了青镜的下落!”
怀玉依旧垂首,似乎不敢看燕王的眼睛,却又像入定的老僧。
怀玉道:“世间见过神器青镜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如今都怀疑宁歌身上有神器青镜,却没有人能找得到在哪里!渔夫那么迫切要得到宁歌,说明他有验证青镜的方法。但宁歌只要在雪宇城,即便他得到了宁歌,也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青镜依然不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怀玉说的话很长,本来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说完,就是,燕王需要借助外人之手来查看青镜是否在宁歌的身上。
但怀玉还是说了很多,说这么多不是要展现他有多高的才能。
昨天,明明他有很多方法能杀死宁歌,但他就是一个不用,偏偏听着曹炽的吩咐,宁可自己受辱,也不违背世子的命令。
因为昨天之前,他受燕王委托,辅佐二世子曹炽。
但昨天之后,燕王把他给了大世子曹颖。
曹颖不如曹炽聪慧,也不如曹炽风姿伟岸,英俊潇洒。相反还身材臃肿,面目不堪,一向为燕王所不喜。
如今曹颖就站在亭子外,因为身材臃肿的缘故,即便雪宇城已在北境边缘,寒气袭人,长久的站立,他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细汗。
怀玉的话,自然就是解释给他听的。
燕王的目光,看向亭外的曹颖,见他额头间细汗密密麻麻,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再也不看曹颖,看着怀玉道:“你说,渔夫今天能成功么?”
怀玉依旧垂首,却是缓缓地道:“媳妇,终究是别人家的好!”
燕王眉头一皱,却是没有感觉到亭子外,臃肿身材的曹颖,身子却是不由得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