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迪坐在出租车副驾驶座上,一手抓着扶手一手强按住强忍着腹痛,尽力保持一个相对轻松自然的姿势。不知今天吃了什么,肚子绞似的疼。工作的事还没有着落,又接连生病,真是祸不单行。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沧白憔悴的脸,头发杂乱的散在额头,一个月功夫老了仿佛十岁。
痛苦的煎熬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从渔人码头到医院仅仅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却好似走了几十年。当汽车驶到清泉路口陡坡一半的时候,便看到医院楼顶硕大的“光华医院”四个打字清晰无比的亮在夜空中。
这是医学院的附属医院,总是有不少实习生在里面。特别是一些稚气未脱的女孩,总是出入于这座医院的各个角落。另外,她们不仅会热情细心的招待,也会像苍蝇一样黏在导师和病号旁边,观察病号——也可能是你的一举一动。
何英迪忍着剧痛走进医院,事实上,他挣扎着下车,已经直不起腰来,肚子里好像有一把刀,每活动一下都会划破一块肉,疼痛无比。自恃要强的他,以这样的面貌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真是难堪。
虽然在这家医院不远处住了几年,但这是何英迪第一次进来,更确切的说是第一次进医院。晚上十点钟的医院人烟冷清,什么听不到明显的声响。他捂着肚子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挂号的地方在哪里,而且,也没有科室信息。
急迫和痛楚交加的他额头渗出点点汗迹,既然一层找不到,那就只好上楼。他佝偻着身子挪着步子上楼梯,一边爬一边暗骂:“什么破医院,连个人都没有。”
“唉,你没事吧?”正嘀咕着听到后面一声喊,何英迪回头一看,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青涩娇俏的女孩。
终于见到医生,何英迪松了口气,说:“来看病,肚子疼!”
“哦,那快点吧,一会医生就要走了。”女孩说着快步跑上楼梯,马尾辫左右摇摆。
何英迪似乎没听清,正准备问她怎么看病,人却一溜烟没了。他不禁怒骂:“都说医生救死扶伤,见了我这个病人连睁眼都不看就跑了,这医生,连点医德都没有。”
何英迪跟爬山一样慢慢上到二楼,还好,正是肠胃科。绝望的他立马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进去,也顾不得敲门,推门而入。
这一进门不要紧,顿时惊呆了——不大的房间里站满人,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多半还是学生。
何英迪扫视了一圈正准备退出去,却听那群人对面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叫住他,语气舒缓的问:“你好,来看病的吗?”
他这一问所有的无光都突然集中到他身上,何英迪顿时骑虎难下,结巴着说:“是,肚子有点疼。”
“哦,那过来躺下。”长者模样的医生示意何英迪坐到房间一侧的床上,本来房间的人分散站着,听他这么一说,纷纷集中到房间另一侧。何英迪内心一阵翻涌,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躺下,这是何意?
“快过来!”医生再一次招呼他过去。
疼痛在脑袋一阵空白后再次袭来,何英迪心一横,心想丢人总比痛苦好,也就一会的事,分分钟就过去,想着便碎步挪到床前躺下。
接着一屋子人一股脑全部涌到窗前,正中间是那位医生,何英迪这才看清他的面容,满脸皱纹,和蔼但精神矍铄的长者,胸牌上写着“主任医师,关白”几个字。而其他人的胸牌上则写的是“实习XXX”。
何英迪心想,自己真走运,第一次来医院就成了教学标本。
“掀开衣服。”关医生一边说一边把何英迪的衬衣往上掀开,整个胸口袒露无余,除了肚子上有些赘肉,遮挡外,整排肋骨清晰无比。
“裤子往下褪褪。”关医生不遗余力的将眼前这个教学标本更清晰的展示出来,以便于让学生们看清楚。
医生的话能不听?何英迪“哦”了一声,解开腰带把裤子退到腰根,最后一点难堪也被揭露出来之后反倒释然了。已经这样,还是乖乖听从医生要求吧。
关医生两手叠到一起从上逐次往下,每摁一下就问:“这里疼吗?”何英迪觉得他摁到的每个地方都疼,于是不停的说“疼”“疼”。关医生转头对旁边的人说:“看到吗?这就是典型的胃痛,影响整个腹腔。”
摁到下面终于停下,何英迪不知道自己刚刚对疼痛的判断是否正确,回答是否有用。关医生往上提提裤子,说:“好了,起来吧。你们两个帮忙把他扶起来。”说完便转身朝书桌走去,一群学生跟着过去,只剩下两个过来扶他。
何英迪这才从痛楚中恢复意识,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谢谢”。等他坐起来,这才看到他俩中的一个正是刚刚上楼梯时甩开自己不管的那个女孩,顿时怒火中烧,心想这面容姣好的女孩原来是这里实习的学生,一点爱心都没有,还想当医生!笑话!
“陆蕊蕊”。何英迪乜斜一眼看到她的胸牌。三个黝黑的楷体字旁是她微笑的证件照,与眼前这个冷血动物判若两人。
医生很快开出药方,接着进来一名护士将何英迪扶进病房打点滴,看着输液管里药液一滴滴缓缓流下,疼痛很快减退,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安睡的夜晚转瞬即逝,一个梦,甚至一个镜头便到尽头。待到何英迪醒来的时候,阳光正抚摸着他的脸庞,丝般温柔。
护士说凌晨两点多就打完针,但何英迪完全不记得。护士笑着说:“你的运气真好,平时这里根本没床位,今天恰好有一张,不然就要在走廊里打针了。”
何英迪笑着,一身轻松,看看时间已然近九点,窗外早就已经车水马龙。他爬起来,说:“谢谢你的照顾,再见!”
刚出医院门关春韶打来电话:“牲口,你在哪里呢?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搞毛啊?”
“在医院,病危,赶紧来看我吧,不然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何英迪说,“对了,来的时候带点东西,空着手不像话!”
“去医院干啥?堕胎啊?”
“滚,你才堕胎。”何英迪笑道,“人家是来——孕检的!”只要跟关春韶聊天,便会不自觉忘掉尊严、正直等任何与正面有关的人性。
“哈哈哈,好!祝早生贵子!”
“一大早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有!这不你这个光棍汉也回来了,该找个对象了,要不然以后怎么在咱们这个圈里混啊?”
“这个事啊……我刚回来,还没稳定下来,要不先算了吧?”何英迪来到这座离家不足百里的城市,临时找的住处、工作尚未有着落,社会关系更是一片空白,除了关春韶在内的几个好友外,再不认识其他人。
“这样吧,改天有空把她叫出来一块认识认识,就算不谈,交个朋友也不错啊!”
何英迪想了想说,“好。”
从医院出来的人很多,一些陪夜,天一早便轮班回去休息。何英迪走到宽敞路段准备打车,等了十多分钟也没等待一辆,总是有人挤在他前面上车。
烈日炎炎,晒得人头晕眼花。等到这拨人都走了何英迪才算站到了最前面,等待出租车的到来。
很快便有车过来停下,何英迪跨步刚走到车旁,突然窜出来一位女孩抢到他前面,头也不回便上车,撂下一句:“对不起我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