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佟文,在一个官宦之家长大,从小饱读诗书,对于文学十分喜爱,这一生中作诗无数,而真正让我终生难忘的一首诗,却是作与我妻子的。
在十九岁那年,家中为我安排了一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不敢逆。
对方乃是眉州青神乡仕柳方之女,柳弗,那年她方满十六。
我本来以为结婚后的生活会束缚我的文学之路。
可却没想到,柳弗虽然年轻,却聪明沉静,知书达理,且对我关怀备至,更是我仕途上的得力好手。
她对我非常喜爱,也非常佩服,甚至于十分崇拜。
她时常说自己嫁的是一个年轻英俊、风流倜傥、才华出众的诗人。
我们两个一个诗心,一个平实,在婚姻上表现出来的,自然会有冲突,但是她却协调得天衣无缝,如影随形,相辅相成。
我的性格不拘小节,坦白直爽,充满激情,豪放洒脱,甚至时有急躁火爆,而她则如水随山,山环水绕似的,对我悉心照料,竭尽贤惠,恩爱情深。
我在待人接物方面比较疏忽,把人人都当成好人,而柳弗则有知人之明,常常将自己的建议告知于我。每次与相交往的那些客人谈话的时候,柳弗总是躲在屏风后面屏息静听。
有一天,客人走后,她问我:“你费那么多工夫跟他说话干什么?他只是留心听你要说什么,之后好顺着你的意思说话,以便迎合你的意思啊。”
她还时常警告我要提防那些过于直率的泛泛之交,向我指出速成的交情往往靠不住,看人的时候既要看到人家的长处,又要看到人家的短处。我接受了她的忠言劝告,自此仕途也变得顺风顺水。
之后,我们一起幸福美满的生活了多年,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天命难测,造化弄人。
我们结婚十年之期,我的妻子柳弗于二十六岁之年病逝,遗有一子,年方六岁。父亲对我说:“你妻嫁后随你至今,没有看到你有什么成就,以共享安乐。你应当在你母亲的坟茔旁边安葬她。”我遵照执行,并在埋葬王弗的山头亲手种植了三万株松树以寄托自己深深的哀思。
然而我与她的感情终身难忘,每每陷入回忆之中便难以自拔。
就在我妻子逝后的第十个周年,我被下调到密州知府,在孤寂失意的日子里,我对妻子的思念更是无以复加,彻夜难眠。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这位黄老仙。
当日,我正在府上饮酒赋诗,却听得门口一些吵嚷之声传来,只觉心烦便前去看个究竟。
到达府衙门口,只见一个鹤颜白发老道士,手持一只道幡正与士兵争执不下,我便上前询问缘由。
原来是那老道士云游四海,行至此地只觉口渴异常,便想向主人讨杯酒喝,但此地乃是知府府上,守卫自然不允许他人擅入,而那老道士脾气也是倔强,非要在此讨水喝,于是两方便有了争执。
我当时官场失意,未于百姓做过什么大事,而如今连百姓讨水的小事也做不了得话,实在是太失官德,随后便领他进门,以好酒好菜招待一番。
那道人酒足饭饱之后,也不离去,只是在大厅中转了一圈,便说了句让我顿为清醒的话。
那道人在厅中转了一圈后,悠然的坐下,然后对着我说道:”你是否想见你妻子柳弗一面。“
我当时酒过三巡意识也有些模糊,突听此言顿时一惊,连酒气都醒了三分,不可置信的望向道长,却见那道长眉宇间似有雾气缭绕,当时以为看花了眼,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道士在说着什么胡话,便回道:”你这道士疯疯癫癫,怎地如此胡言乱语,怕是酒喝多了头脑不清醒。“
却听那道士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非贫道之醉而是先生之醉矣。闻听黄泉有奇地,入而显地狱。吾于莫大机缘之中从中而过,遇一女子在松树下哭哭啼啼,便上前问她为何在此哭泣,她却说自己命薄,未能辅佐夫君一生,而今阴阳相隔,夫君却因她之亡故,仕途日渐不顺,且生活潦倒,希望能让我带句话给他,让他另娶一妻好好活下去。那女子捎来一物,以作信物,不知你可认得。“
言罢,他从口袋拿出一个翡翠手镯,我一看那手镯顿时惊呆了,我怎会不认得呢,这手镯分明是我俩一同前往翡翠铺仔细挑选的,翻过一看只见上面刻着文弗二字,我记得此镯当日随墓葬入土,为何今日却又出现在我眼前。
于是我追问道长:”那女子长得是何模样“
那道长道:”那女子长相白皙,且言语之间有所才气,我看到在其左手手背之上有道疤痕。“
我顿时跌坐在椅子之上,那道疤痕,我又何曾会忘却。
青烟袅袅,庭院满满春光,一名女子正在厨房专心为心爱的丈夫炖着粥,身后一名男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轻轻一抱女子的腰间,却让那女子大惊失色,转身挣扎间,手背不小心蹭到火热的炉锅底部,打翻了满锅的粥,自此手背之上落下了印记。
她嗔怪他不该如此,吓坏了她,而且手臂也不好看了。
他满含歉意,将她入怀。在她耳边说”对我而言,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印记,等哪天你消失了,我就可以凭借这个印记找到你。“
我想起往日的一幕幕,心里再也抑制不住思念之情,十年啊,这十年来没有她的日子,是多么的度日如年呐,眼泪像决堤之水不断涌出。
那道长见此便再次相问:”你可想再见柳弗一面?“
我跪倒在道长面前:“我要见她,纵然要我粉身碎骨,一面也知足了。”
那道长叹了口气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呐,你且先起来。”
说罢将我搀扶起来。“我只有一个条件,听你妻子的话,自此以后莫要再颓靡,要为百姓好好做事。”
我点头。
他道:“今夜入梦,方可相见。”说罢,边收拾行装。
“道长如何称谓?不若在留下几日”我想要好好留他谢他一番,却见那道长将手一挥,“老道黄老仙,来去匆匆皆是过客,他日有缘再见。“随后扬长而去。
那天夜里,我刚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前半夜一切如常。
直到夜深之时,在幽幽的睡梦中,我仿佛忽然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回到了从前我们恋爱的光阴中。还是她出嫁前的那间闺中小屋,还是那扇小小的窗户,她正在窗前梳妆打扮。我们互相对望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有深情的泪水不停地从我们的脸上淌落。这个梦我多想永久的做下去,一直做到天荒地老。可是天一亮,我醒了,只觉枕头早湿了一大片。
于是挥笔写下了那让我深藏至今的诗句,现在我把它分享给子贤兄,希望你也能将痛苦之事深藏心底,早日走出阴霾。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将感情以此诗作结深埋心底之后,我开始听从道长的话,为了不让妻子在另一个世界哭泣,便精于仕途,为民做事。
后来又被调任回京,直至老来隐退,开了这间奇闻阁,以收集天下奇闻轶事,期待有朝一日能再与道长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