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泽里终年有雾,即便受以狂风,倏尔浓淡如故。
但其中却有那么一出地方,在今朝却大为不同,是为豆腐山附近。白雾退避三舍,逡巡而不前。
此上所演,如火如荼。一方四人,一方成伍。可形势,却不是面上看来的那般相应,诧异之处莫过于乃是四人一方隐隐占有上风。而另一方则伤残不断,人员随减,其中更是不乏重伤不起暂无一战之力之人。
“你等似乎以为我说的话……不作数?”
月下妖狐千姿百媚的幻影翩然而至,显露真身的忘情月轮一转,衔珠式就那么写意地一带,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身前之人给绊向一旁。
“你不就是在黄沙之地我救下的人中的一个吗?”
他紧随其后,一脚踹向那人,月下妖狐千姿百媚又起,幻影绕开相阻之人且如传薪递火似地将那人给牵引到远处。
“跪下!”
再次显露真身的忘情大声呵斥道。
令所有人动作为之一定,那人就真地重重跪下,身子还不住哆嗦,似乎在害怕,又仿佛在企饶。
雪白利刃倏忽间搭在那人脖子上,忘情丝毫不担心他会暴起反击,他扭头看向七零八落地在远处犹豫不决的众人。
“第一个,你们不信;第二个,还是不信……这又是第几个?”
忘情手腕一抖一带,雪白利刃就饮血而焕,阳光正好斜下,那鲜血红得有些刺眼。
剑很快,也很突然。那具尸体甚至还保持跪着的姿势,几个眨眼后,方才直挺挺地倒下。
而忘情,则早就斜拿着利刃往前踱步而走去。
“你们这么多人,难道就没一个会计数的?”
他的平常,就像是在问人今天摘了几颗犁一样。
“心魔青……你竟然杀了这多族人!你!你!你!不得好死!”
“太恐怖了!连族人也杀!手足相残啊!”
七言八语顿起,如蝗虫一般过境侵扰,不过这纷纭,却丝毫不影响一脸冷霜的忘情。
“想我自刎谢罪而让你们苟延残喘的是你们,想我身死道销来成全你们的卑鄙低劣的还是你们,围来豆腐山冠冕堂皇高义凌凌的亦是你们……既然呼我喊我作心魔青,那我就是心魔青。此上种种,你等自然得付出千百倍代价来偿!”
忘情边走边说,说完话时他就驻足而立。
七丈之外的人潮一时慌乱,竟下意识地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忘情不禁冷笑连连,仰着头望向天。
战到此时,虽过去未有多久,远道而来的一众人却也知道此次跋涉的托大,甚至于不少人已然后悔不已。所有的法子试了个遍,分毫不伤不说,还被逼得身不敢前,更糟糕的是,己方人数越来越少。
“黄沙之地的远来之客,你们能否机灵些,快些站在最前面来,省得我为了击杀你等而心思频花,那样实在是太耽搁。毕竟除了你们,还有其它来客啊。”
为此,忘情的确费了不少功夫,甚至都未动用月上重楼,在他看来,何其之浪费和憋屈。
而深藏人潮中的一小群人一下就受到周遭繁多之注目。只余七八人的他们被吓坏了,自然而然地抱成团,对其余人的不信任乃是原因之一。
这些人中,也有那四位领头之人中的一位,他鼓起勇气喊了一句:“心魔青,你冥顽不灵,就休怪我等以多欺少!”
这话,也不知他自己相不相信。反正大多数人都扭头看向前方,比起漂亮的话,盯住那人的一举一动更为重要。
“以多欺少?你等难不成是欺负梦生泽无人!”
一声大喝随风而来,远处的白雾又退避得更远了些,从林间泽上走出不少有备而来的人。
狐园莎三女立马暴起攻势,几个眨眼就将自以为缠住三人的几人给拿下。那几人睁大着眼,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乖乖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们还真来了啊!”狐乔玉脸上露出了笑意。
“真是未想到,看来大厨叔所言一点儿没差,梦生泽真的很不一样了。”狐凡丽看向远处的忘情,“青衣真是可琢磨不透的人啊,跟在她身旁,真得会学到很多。”
“还好青衣知道分寸,专找黄沙之地的恩将仇报之人下手。”狐园莎呸了一声,数落着自己,“要不是青衣,今日不知得遭什么罪,何故愍惜这些无情无胆之人!”
三女忽地都虎起了脸。
“你们也想蹚这浑水吗?你们难道不知熊部何以要在归梦莽原建城筑池?难道心魔青就不该为此担责?”
起初来势汹汹的六百来号人,如今不仅收缩了阵型,还不得不面对前后的两方夹击。一方是忘情一个人,另一方是常驻梦生泽的同族之人。
“起城建池?”狐明光和狐中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此时说话的乃是前者,“人心不齐,就是将城池建在天上远涯处,也会自行坍塌瓦解。”
“你们就不怕死在归梦莽原?”
“怕,谁不怕死?”狐中昶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可即便是要死,我也要死得堂堂正正,而不是窝窝囊囊。”
“你们这是助纣为虐!竟然跟心魔青同流合污!”
从另一群人走出来的狐玄翰却是直接骂道:“管你屁事!”他可是差点儿被族人打劫戕杀了,所以一直记着忘情的恩情。
于是乎,后来之人全都哄笑起来,甚至有不少女子还笑骂他净说些粗鄙之言。
不死心的人,自然会钻营法子。还别说,颇擅此道的他们,还真琢磨出一条应对。
“心魔青,如此算计,怕是早就在你心底酝酿多时了吧?还真是用心险恶!这多人前来助力,怕是早就在一旁藏匿多日了吧?”
忘情面色平淡,看不出心中做何想,不过他却是立即说了话:“这话,能有几个人相信。不过你话里的意思,我也听得出来,无非是想我还是一个人动手,勿要假手他人。”
此话一完,他轻飘飘地再补了句:“我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都退去一旁!”
那群人暗自窃喜,却复又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后来的一百来号人气势不凡的人,竟因这一句话而齐齐退开,丝毫没有其他情绪。
“青衣姐好生霸气啊!”狐乔玉羡慕不已。
“有本事的人,说话就是有底气啊!”狐凡丽莞尔一笑。
“我有种预感,青衣接下来会尽力而为,力求早些结束。”狐园莎将月轮变大,跃上去就坐下,“站得高看得远,接下来,就好好当个看客吧。”
两女也反应过来了,俱是坐在悬在空中的月轮上。豆腐山前,有如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一时间月轮纷纷,宛如悠云来聚。
“刚刚我明白了个道理。”忘情自顾自地说着,“我干嘛要不图省事地一一找出恩将仇报的人来杀,何不重伤你等后在闲庭信步地抓来就是?”
他左手向后一举,微微一召,月上重楼就从无到有地凭空出现。起先因着未有所用,所以将它遣返回月渊虚空。而此次出场如此朴素,也是因他免去了造声造势的花哨。
“这是什么?”
狐明光等等来驰援忘情的人,心里都忍不住微微错愕。
“我的月上重楼,如今暂且可归置出两大法门:一曰‘月上’,二曰‘重楼’。其实,这两者也是笼统之划分,合二为一也未尝不可。”
忘情说这话是脸上洋溢出真挚的笑,可接下来却立马化作冰封万里。
“所以接下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月上重楼的真本事吧!”
应声而变,月上重楼上银光锁链眨眼穿梭婉转不知多少圈,其后那些围绕的云雾一下变淡,而皓白的月光从其后律律而出。哪怕是白昼,也可得见其上发出的温润的月光。
变化还不止如此。依山而建的楼台轩榭殿宇种种如海市唇楼般突现在月上重楼中,任凭人仰头而看,不再朝不保夕转瞬即逝,也不犹抱琵琶半遮面。
“重楼广寒殿。”
五字一吐,月上重楼里的一座独居峰顶的宫殿就发出一阵皓白亮光,就好像有手点醒它一样。同一时刻,月上重楼也洒下如雨落的月光,点点滴滴沐浴在忘情身上,然后就弹开来再洒落在地上。
轰轰隆隆个不停,地裂岩起土沙出,尤其是那岩那土那沙,它们还夹杂着凝练的一缕皓白。
“跑!”
“快逃!”
没有人料到忘情的攻招会来得这么快,没有人会想到这手段会这般大、波及如此之广,更没人会想到他会如此果决!
“晚了!”忘情冷酷地说道,可他在心里却是明白,重楼广寒殿跟他最初施展樛木之森时一样,很费妖气,而且缺点也不少。不过对付一群乌合之众却也绰绰有余。
重楼广寒殿的“寒”,迄今为止跟天寒无有关系;它是一种心寒,寄身偌大殿宇中却如孤孤单单,那种空旷中的寂寥最是令人难以消受。
跑的跑,逃的逃,一众人如树倒猢狲散,都拼了命地跑。
忘情又怎能让他们得逞?双手不住扔出雪白之梭。
动摇的土地,忽起的岩土,如此复杂的情形中,弯月飞刀之术简直占尽天时地利。
前前后后不住扔出了多少,旁人只看见密密麻麻的雪白之梭像两只大手一样朝人群挤压而去。
不求伤敌,只求拖住哪怕一刹那!
该来的始终要来。忘情用月上圆磐式将试图驾着月轮逃离的人给轰了下来后就昭示着此后名曰“梦醒之战”的战斗业已完成太半。
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全都在忘情的掌控之中,他对招式的控制简直到了一种如痴如醉的地步。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恢弘的殿宇,它就那么堂堂地立在豆腐山前。虽在眼皮之下,却似咫尺天涯。
琉璃连片,重檐高叠。瓦铛悬月牙,斗拱挂玉穗。
其脊如龙,其荣如凤。石阶磴磴,楹柱举举。
竦峙而矫,差可揽星邀月;不凡而傲,几近茕孑九天。
月光淡焕其上,神异不可明状!
一派窈冥深邃,美言不可再述!
广寒殿一起,再无动静。
忘情却缓步而走,其后拾阶而上,其后推门而入。
门开,一瀑月光拂面而出。广寒殿还在,却似乎被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所相浸相染。
明明有瓦有顶阻隔,却偏偏能看清其下之景象。众人无不惊怪。
广寒殿中,下乃漆黑之幽冥,周乃点点光斑游离,上来一柱月光而落。而那些准备围杀忘情之人,全都如雕塑一般站着,一动也不动。每个人周围都有光斑游曳,宛如监视。
忘情闭眼而驻,再睁眼时。一群人横移而飞,直接穿墙而出,重重地倒广寒殿之外的地上。
随后他一个步踏出,诡异地跨越到广寒殿之外。
也在此时,广寒殿的屋顶发出一阵凝而不散、流而不止的光晕来,随后,其一眨眼而消失。而其中动也不动的人悉数醒来,而迎接他们的不是其它,而是如新月般袭来的气劲。
所有人,均皆被伤,谁也无有那般反应之快,毕竟刚一清醒就遭了算计。
落在地上的那群人自然也清醒了过来,可他们此时却直如丧家之犬,畏畏缩缩地不住后退,甚至连站起来也跟着摔了跟头。
忘情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不疾不徐,手里也多出了那把雪白利刃。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不论是狐园莎三女、狐明光等人,还是此先此后被伤退场不死之人。
“杀,还是不杀?”众人都看着忘情。
“青衣!暂且住手!”
一道声音远远传来,人未到,声先至。
忘情心里暗喜,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