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找到樛木的时候,他人已经衣不遮体的躺在在海边的礁石上,出奇的是他身上并无伤痕,但下半身却布满了乌黑的血迹,沾满了大腿。
由于附近没有可疑的人或者诡异的事物,所以大家一致先把昏迷不醒的樛木带回了天家药堂救治,等他醒来再来问清楚凌辱他的人是谁,然后再将此人揪出来狠狠的鞭策一顿。
樛木被村民带回天家药堂后检查出身体无碍,但他却整整昏迷了两天,醒来之后又突然大病了一场,然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面对着大家的嘘寒问暖都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呆滞,不苟言笑,像是一个丢了魂魄的人。
村里的人都说樛木这是被黑白无常勾了一缕魂魄,所以才显得如此呆滞痴傻;但经营着医馆樛木的父亲比谁都明白樛木的情况,而对于他们这类只会治疗外部皮毛的医术来说,樛木这类心理病症实在没办法用药物治疗,只能通过每日的安慰和劝导,从而使他恢复原状。
直到过了几日后,家人再次坐在他的床边跟他聊各种家常,试图唤回他的心魂时,樛木空洞的眼神才淡然的瞥向那满脸沧桑的父母,声音嘶哑无声:“我还好,你们别哭了。”
于是这一天,村里所有的人都能听到樛木的母亲的哭声,似喜,也似悲,悲喜交错,可有谁知道这其中的悲哀呢。
对于新婚那晚的事,樛木一直不愿说。樛木的父亲也知道,那件事已经成了樛木心上的一道无法抹去的疤痕,若再问下去,对大家的心情也不好,也没必要去揪着他的伤疤不放。于是天家药堂就放话出来了,让大家都不要纠结这件事了,并且谁也别在樛木的面前提此事,就让他随风而去那样过去。
然而一日又复一日的过去了,樛木的情况并无好转的迹象,他不再像平时一样定时到药堂里去替病人诊脉,也不再踏出家门一步,甚至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每天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日渐消瘦憔悴。
这樛木生病的这段时间,葛藟一直照顾着他,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也特别伤心难受,以至于每次替他喂药的时候,都无缘无故的落了眼泪。
樛木是知道,他也看到葛藟在他的面前掉泪,砸下他的手背上,眼泪就如滚烫的开水灼伤他的皮肤。但是樛木什么都不说,一直任着她哭,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她。而她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他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担心他又像那日一样,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踪影。
然而在某一日清晨,葛藟推开了房间的门,意外的看见樛木站在窗户下,衣着端正整洁,面容温文儒雅,就仿佛看到以往的那个喜欢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每天温柔的替病人把脉的樛木。
葛藟手中的水盆“哐当”一声就掉在地上了,眼泪吧嗒的掉落了下来,她忍不住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的夫君,终于能起床了。
樛木温润的朝着葛藟笑了笑,招手让她过来。葛藟应声过去了。
“外面景色真好,陪我出去走走行么?”
“嗯,好。”
葛藟小心翼翼的挽着樛木往院子走去,俩人都没有说话,而葛藟也很小心谨慎,内心战战兢兢,生怕出了点小差错。
“葛藟,自从你嫁入天家,你个人感觉怎么样?”樛木突然开口问道。
葛藟感觉非常的意外,但意外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樛木竟然直唤她的名字。
“葛藟能嫁给相公是上天赐予最大的福气。”
樛木淡漠的瞥了葛藟一眼,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不勉强你,若你真的觉得很辛苦的话,我也不强求你。”
葛藟扑通的跪了下来,泪如雨下:“葛藟对相公一心一意,哪里会觉得很辛苦,相公要是觉得葛藟哪里不好,葛藟可以改,请相公相信葛藟!”
“唉,你可知道外面是如何说我们。不是你不好,而是我配不上你,你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要走,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病秧子身上。你今天就回娘家吧,不用来照顾我了。葛藟,对不起。”
樛木冷漠的转身离开,弃下妻子不顾,然而,他并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他事业有成,年仅轻轻就成了一名医师,继承了家族的药堂,成为下一代堂主;他有一段完美的婚姻,妻子是年少时一起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未结婚前俩人郎才女貌两小无猜,成为村子广为交谈歌颂的对象;
但自从他遇到鲛人并放走他的时候,他的人生就开始了转变。他的名誉开始在村里降低,他的婚姻也受到了威胁,然而最重要且最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被一只鲛人凌辱后并抛弃在海岸边,虽然大多的人都对他抱着同情的心情,但其实同情的背后,则包含着无声的白眼和嘲笑。这让樛木苦不堪言。
他并不想这样,他不想去面对所有人的冷语嘲讽,也不愿意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他的一生,在被鲛人凌辱之后就完全被毁掉了。他的心已经碎了,也已经死了,无论如何拼凑都无法让这个死掉的心完整。
樛木点燃起紫铃木和香樟木香薰,徐徐的白烟在整个屋子里萦绕着。这是他翻了很多古书籍研制出来的鲛人最讨厌的味道,只要他每天点燃着它,那么只要他不离开屋子,鲛人就无法进入他的房间里。
面对那些飘渺的白雾,他陷入了沉思背贴着紧闭的窗户,喃喃细语,仿佛在跟谁讲话。
“你说你想要我,那么你想要我什么?摒弃性别不说,但我是人类,而你是鲛人,我们俩,自然不可能。”
他苦笑道,语气蕴含了无法抹灭的悲凉与绝望。
过了一会,他的背部突然离开了窗户,正面直视着那扇紧闭的窗户,面色愠怒,如嘶吼般正色道:“我们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你懂了吗?”
周围一片安静,唯有窗户外头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樛木垂眸苦笑,坐在桌子前置起纸笔。
第二日后,家人推开他的房间,迎面扑来却是一股浓重的烟熏味,桌子上则放着一封家书以及一封休书。然而那个憔悴的人儿却已经不再继续憔悴下去,他的生命已经终结在那正值风华正茂二十开头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