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雪芹兄弟俩与怀玉终于踏进了由余里村,只见村庄里到处狗吠牛哞、猪啼羊咩,那怀玉看呆了,心里嘀咕道:“毛主席说的千真万确,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农村如此广阔的天地,这儿比杭州西湖有趣多了,明年初中毕业,看来,还是与雪芹一起报名到这个鱼米之乡插队落户……”她这头正在胡思乱想,到了村西第一排的娘娘家,推门一看,娘娘不在家,月林就在屋内歇一会儿,又要独自出门到村里村外去找活踏缝纫机做裁缝。
雨芹三人别了月林,出了屋门,沿屋前小竹林,向前东走去,去找娘娘,约走了十几分钟,穿猪圈、走羊棚,眼前出现一条河,一个大的象篮球场大小的晒谷场,原来就是由余庙的位置,那一粒粒黄灿灿的稻谷全铺晒在晒谷场的水泥地上,走过晒谷场,再走几步就是延龄大妹妹贾瑞林的家,也就是雪芹小毛头吃奶的徐家湾了……
晒谷场靠河边不远处的二三台打谷机的马达“嗒嗒嗒”不停地飞转着,几个头戴草帽的女社员正在烈日下,把一梱梱的还湿漉漉刚割下了的稻秆放进了打谷机,打谷机里稻谷飞溅,雪芹上前向挥汗如雨的一名年轻女社员打听起了娘娘李四宝,“噢,这不是雪芹啊,快认不出来,吾奴是你娘娘家隔壁艾努家的常和你小哈子时苕别相的(嬉戏)琴英啊,你娘娘在……”琴英用手朝西笑着一指:“这几天,双抢农忙季节,你娘娘天天白天在西边赶鸡呢,怕鸡吃了稻谷……”雪芹道了谢,又沿徐家湾往村西一路走来……
“噢嘘……噢嘘……”,雪芹见着娘娘时,只见四宝正在村西头周围刚割下的一大垛稻草堆中窜来窜去,用一根细木棍正追赶着村外村内的鸡群,她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小个子的小脚老太,约莫才一米四的个头,但身材苗条,浑身上下干净利落,她此刻穿着一套黑色的绸布短衫长裤,青丝般的头发缕的齐齐的盘在后脑的发簪上,因这段时间在阳光下爆晒过多,脸上的皮肤、手臂等黑黝黝的发着亮光。那毒辣的太阳正象一团熊熊火焰燃烧着东隐大地,她一只手用一把白色的蒲扇在盖着自己的头,似乎这样可以减轻一些阳光的侵袭,一只手用一根木棒在追赶者三四十只公鸡母鸡,那时的生产队里有规定每户每人只能饲养二只鸡,不能多养,怕的就是鸡要吃队里的稻米,但村里有一二百来人,那鸡也有三四百只。几个村上的七八岁大的孩子跟在雪芹三位小客人的前面凑热闹,见雪芹三人来了,早跑得比雪芹快,早跑去对娘娘报喜说:“雪芹他们今天来农村看你来了……”
娘娘见着雪芹三人,大概也早知道雪芹来乡下了,一面赶着鸡,一面微微翘着嘴说:“你们先自己一边别相,我在看管着鸡,不能让它们吃生产队里的稻谷,好让社员们放心地在水田里割稻,这些稻谷给鸡吃了,怪可惜的……”
原来,这看管鸡的的义务是娘娘自告奋勇,自己向生产队要求的,不拿队里的一分工钱,每天,吃过早饭,她就来到这里驱赶鸡群了,连中饭也带着在田头吃,怕那些饥饿的鸡有机可乘……
说罢,她又用手中的木棒向空中一甩,吓得她身旁的二十几个老母鸡拍打着翅膀飞向附近村边的田塍水沟,口中还一个劲地发出“喔喔”的抗议叫声……
从娘娘的脸部平淡的表情,雪芹似乎看的出来,她已经不大认得出雪芹了。是啊,1967年春节,雪芹最后一次离开农村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现在已发育成毛头小伙子了。娘娘一边赶着鸡,一边发现雪芹身后跟着个苗条的漂亮女孩,笑哈哈说:“城里女孩的皮肤就这么雪白水灵的,快回了屋子,要不晒黑了小脸蛋,怪可惜的……”
怀玉第一次来农村,第一次看到东隐平原的辽阔的田野风光,那鸡、那鸭,那眼前的高高的比人还高的稻草堆、猪圈、羊舍、牛棚,连这里的空气都散发着稻谷的香味,她兴奋地对四宝叫道:“奶奶,我不怕晒,和你一起赶鸡……”说着,她那雪白的小腿也在稻草堆中穿来穿去,驱赶起了鸡群了……
太阳终于落了下去,西边的太阳余辉照射在稻浪翻滚的黄灿灿的水稻田中,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金色的海洋里,娘娘用肩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说:“走,回家去,田里的社员们快收工了,吾奴回到家,还要给全生产队几十个社员烧晚饭哩……”
娘娘虽是个小脚老太,但她走路却很利落,与雪芹三人一起向自家走来,推开了自家房门,来到西边的前屋,她从地上搬来了几只大冬瓜,削起了冬瓜皮,准备烧冬瓜给社员们吃。原来,她还是队里的后勤炊事员,不一会,另一个老太太点燃的炉灶里的干稻草,娘娘在锅里放了几大瓢菜籽油,等油锅旺了,将箩筐里切碎的冬瓜倒到大油锅里,劈里拍啦地炒了起来……
那象一家人似的农村公社大集体生活,雪芹三人一起在炉灶旁看呆了,小雨芹也蹲下身子帮着把干稻草塞进了炉膛里,在通红的炉灶旁,热得汗水直流,雪芹从小也喜欢坐在炉灶旁帮娘娘往灶里送干稻草,看着熊熊被燃烧的稻草……
大冬瓜是这里东隐农村的特产,那些冬瓜长的胖呼呼,一色的墨绿色,表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粉皮,象个大娃娃,有几只大冬瓜足有一米高,几十斤重,赤日炎炎的三伏天,这些在烈日下挥汗双抢的男女社员们,天天就吃这冬瓜,那一只只可爱的冬瓜堆满了娘娘家的半间灶屋间……
这时,里屋走来了二个小男孩,一个大点的大约六七岁,小点的只有三四岁,正在灶台上炒冬瓜的娘娘乐呵呵地指着他俩,对雪芹说:“他叫贾黎,他叫利勇,是你阿巴巴的小孩……”
“呀,呀……”那才5岁的利勇长的虎头虎脑,特别是他那突兀的前额和明亮的大眼,看的出他对雪芹他们三个陌生的杭州小客人来到他家里做客,又惊奇又激动……
雪芹连忙从包里掏出几颗事先准备带来农村的水果糖放到了利勇的小手里,利勇高兴地拨开糖纸,他大概还从来没吃过水果糖哩!
夜色慢慢降临了,屋门外的乡间小道和竹林变得朦胧起来,这时门外进来了几十个汗流浃背的村民,他们的裤脚卷得很高,个个赤着脚丫,手拿镰刀,有五六个青壮年还挑着盛着满满的割下的稻穗的大筐。那婶娘珍生七八年前还是个刚出嫁的新娘子,如今已是二个孩子的中年妇女,还是她眼尖,一眼认出了灶台旁的雪芹,叫道:“雪芹,你来了,还来了二个小客人……”
村民们绝大多数都是雪芹过去的“老”朋友了,都纷纷走来看雪芹,和雪芹打招呼,一个村上的老哑巴子,大约五十岁,家住在晒谷场的最东面的河边,人长得挺高大,一米八的个子,他看着雪芹从小长大,他来到雪芹面前,一个劲的在雪芹身边打手势,向雪芹翘着大拇指,嘴里还“啊啊”的嘟噜着什么,看得出他对雪芹很热情,很想和雪芹说话……
住在娘娘家东边二三棣房子远的老生产队长贾龙福,也是贾姓家族的族人,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土生土长的老庄稼汉,兴奋地点起了一袋旱烟,坐在桌边长条木凳上说:“雪芹,我和你爸爸延龄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今年春节,我还陪家人到杭州第一医院看病,延龄也陪吾拉一起去医院,在石头街三楼,我还见过你哩!这几天,我们整个农村都在抢收抢种,你这时回了乡下,好好住几天,你们城里吃的一粒粒大米,都是来自我们农村,吾拉农民辛勤汗水换来的,你来我们农村,这几天好好走走看看,好啊,你还带了两个小客人……”雪芹想起来了,那时,老家的亲戚乡民生了重病什么的,好不容易乘火车或摇船来省城杭州看病,总是来西湖边石头街找广播电台工作的延龄帮忙,落实住宿、医院什么的。
雪芹刚想答话,当年送雪芹来杭州的阿巴巴贾心德也来到了雪芹身边,只见他翘着下巴,一脸喜色,“嘿嘿嘿”抿嘴笑了起来:“雪芹,你长得这么高了,瞧,比吾奴还高了,本来,我自己摇船来小镇接你们,但生产队这几天起早摸黑抢着割稻子,只得叫你恩娘月林来接你们到乡下,她这几天刚好在我们由余里踏洋机给别人做衣服,我叫她来接你们……”
一语未了,“雪芹,还认识我吧?都长这么大了,瞧,这是你妹妹,玲英!”雪芹扭头一看,原来是银宝妈和阿金伯站在了自己面前,只见他俩在一旁笑得比谁都开心,身旁还有个扎大辫子的大姑娘,只见她比怀玉还高半个头,足有一米七,粗胳膊粗腿,黝黑的脸蛋,黑里透红,一双明眸大眼,乌黑的长发卷在后脑勺,穿着黑衣黑裤,看上去就象一只飞来的黑天鹅。真想不到,由余里—这个江南水乡造就出如此美丽的女孩。大概刚才在水田里割稻,她赤了一双脚丫,脚上沾满了烂泥和青苔,这不,眼前的她,就是和雪芹一块儿吃奶长大的玲英!
只见大姑娘玲英把头上的草帽和手中的镰刀往墙上一挂,“雪芹哥,抽空到吾奴家去吃饭……”玲英拉着雪芹的手,豪爽地笑着说。
玲英长得和她妈妈一样,壮实而丰满,那高耸的**挺在胸前。她也许早已把儿时的雪芹存在深深地记忆中了。想不到,今天,两个幼时常在晒谷场上高高的谷堆中跌打滚爬的小伙伴又见面了,她感到又喜又惊……
“雪芹,她是你乡下的妹妹?你还有个乡下妹妹,你从来没和我说起过……”一旁过来的怀玉惊奇地说。
“雪芹,你带了个妹妹来乡下别相?”玲英也一脸迷惑地问。
“那是弟弟雨芹,那是怀玉,是我的邻居;那是玲英,是我银宝娘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雪芹向怀玉、玲英介绍说。
怀玉听了,笑着拉着玲英的布满老茧的双手,亲切地说:“玲英,那你叫我姐姐好了,我比你大……”
“怀玉姐姐,你长的比我齐整漂亮,又是城里人,我是个乡下人,怎么配得上和你们城里人做姐妹呢……”玲英鼻子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酸楚,看得出,她的眼神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
这时,同村同队的社员们男男女女几十个人一起端来了热气直冒的白米饭与烧好了的冬瓜,冬瓜里也不放咸肉什么的,娘娘只在冬瓜里倒了一些酱油,看上去就是一碗红烧冬瓜,这一村人在一个锅里盛着同样的饭菜,坐在一张张大木方桌旁的长条凳上,狼吞虎咽起来……
这几天,男劳力最高可拿十个工分,女劳力最高可拿八个工分,每个工分是五分钱,他们一起出工一起收工,中午就在水田旁的竹林地吃着田头烧的“中饭”,下午继续割稻,直到太阳落尽最后的光芒……
这时,娘娘也给坐在大方桌子旁的雪芹、怀玉、雨芹这三个小客人端来了冬瓜与热饭,玲英、银宝娘、阿巴巴心德、娘娘四宝、二恩娘月林、大恩娘瑞林等十来个亲人也坐在了一起,吃起了乡下的团圆饭……
“玲英,你怎么和大人们一起劳动了?你毕业不读书了?就打算当一辈子的农民?……”雪芹边吃着饭和冬瓜,边关切地问坐在身旁的正在喝冬瓜汤的玲英。
“雪芹哥,我刚在今年一月镇上的东隐中学初中毕业,现在干脆在家乡务农了,不象你们城里人还在学校读书,不过,我们读不读书也一个样,在东隐中学也从来没有好好上过一天的文化课,学校经常组织吾拉(我们)各年级学生到附近的农村参加那里的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整天挖沟做渠的,毕业前夕还经常组织吾拉开会讨论如何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学习无产阶级继续革命的理论,雪芹哥,你在杭州也快初中毕业了吧,毕业后打算怎么样,是不是也进厂当工人?……”
“玲英,看来,全国全省到处都一样,我们杭州武林中学也整天学工学农的,期中期末考试全是开卷考,你抄我、我抄你,从来不做回家作业,如果你想好好学习,同学们还说你在走白专道路,不知我和怀玉明年初中毕业,将来干什么?……”雪芹扒了几口饭,望了望一屋子的正在吃饭喝汤的社员们喃喃地说道。
“玲英妹、雪芹,明年初中毕业,我俩来这里插队落户做知青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来学学养猪养羊,将来当个兽医给猪羊看病……”这时,怀玉吃完了饭,放了碗筷,一脸兴奋地说,还是怀玉喜欢上了由余里,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好,好,说得好!吾奴代表吾拉洛东公社惠思大队第十生产小队欢迎这位杭州姑娘和雪芹来这里农村插队当知青……”老队长龙福走到怀玉身旁,高兴地翘着大姆指,乐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