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西凉故道
祁连山之巅的逶迤冰川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黑压压的原始森林在山脊挺立为一排排驻守雪域高原的哨兵,离开高峡一线的古浪,便进入到了金秋八月醉人的石羊河绿洲。
广袤的田野里矗立着一溜溜麦捆,道边的打麦场上,健壮的骡马被长长的撇绳牵引,拉着石滚子吱呀呀转圈碾压着摊开的麦穗,完成脱粒的已经用木杈挑去秸秆起堆,经验丰富的老农手持木掀,铲一掀草末和麦粒的混合物,迎风高高扬起,轻飘的草末被西北风吹到一边,金黄色的麦粒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麦场上堆成一座黄澄澄的小山,手脚麻利的小媳妇手持岌岌扫帚,在麦山上把还未脱壳的麦粒和草芥等渣头掠打到另一边单独处理,麦场边上,几个光屁-股顽童头顶半个西瓜壳拍打着滚圆的肚皮,向来往的行人扮鬼脸展示自己小JJ.
没有农田的荒野上,生时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的胡杨被西伯利亚的风沙摧残成一个个向南弯腰的倔老头,一丛丛耀眼的红沙柳随风舞动尽显妩媚,学名为蒙古羚的黄羊成群结队在齐腰的草丛间出没,对官道上踏步的行人熟视无睹,见到骑马的旅客,便警觉的飞奔到远远的安全地带,傲气的头羊在高处舞动漂亮的枝角不时抿嘴朝天,就像后世大街上靓丽衣少的妹子,展示出一副你来追我的样子。
官道上不时会遇到长长的驼队,几十峰到上百峰都有,两边搭着成捆的物资,除了领头的牵驼人之外,其余的骆驼客大多都在驼背上喝着皮囊里的马奶酒,吟唱着苍凉忧郁的歌谣,已经摇摇晃晃醉眼迷离,伴随着悠扬悦耳的驼铃颇有几分敦煌壁画的神韵,使这金秋的丝绸古道灵动的鲜活起来。
远眺东北方,便是茫茫的腾格里瀚海,在遥遥的天际拉起一道虚幻的嶂影,据说有缘人能在雨后看到瑶池的亭台楼阁,至于有没有高架桥和穿梭如织的车流就不知道啦。
由马兴缰的甘光复远远看到一个身材妙曼挥动鞭杆牧羊的少女,忍不住吼了一嗓子粗犷的少年——
十头骆驼一匹马,家在嘛古浪的四坝;
挡羊的尕妹哈我瞅下,成不成你给个回话。
一曲嘹亮悠长的花儿宛若西凉的【霓虹羽衣曲】从遥远的旷野穿透飘曳的雾气扑面而来——
儿子娃三岁者能叫妈,男人在队伍里骑马;
羊群里的骚胡(公羊)叫牛牴下,想浪时你就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伙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甘光复讪讪一笑:“玛德,这尕媳妇惹不起,比锥子还厉害。走了,驾!”
“啪!”
牧羊少女挽了一个响亮的鞭花在半空炸响,给狼狈逃窜的甘光复送行。
站得高就看得远,骑在马上也有同样的效果。人还在遥远的二三十里开外,一座金-城-汤-池、高大雄威、美轮美奂的古城就在烟霭缥缈间凸显出了巍峨的城楼,挺拔的古塔尖,影影绰绰的砖包城墙和角楼。
这就是河西重镇武威城。
甘光复一行从东门楼入城,东城楼是一座重檐歇山顶、面宽七间、高二层的建筑,上面飞檐翘角宛若展翅欲飞的鲲鹏,给东城楼增添了无限的壮美。董春富告诉他东城门楼还有一个传说:每当夜晚人们进入城楼时,只听得有淅淅沥沥、铮铮之声,如“夜雨打瓦”。但走出城楼站在城墙上仰望夜空,只见明月皎皎,万籁俱寂。那么雨从何来?有人说可能是当初建造城楼时工匠们有意或无意中留下的玄机;也有人说这是战死沙场历代将士思乡的泪珠,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快到大十字时,忽然,大街上纷乱起来,就见一群黑衣警察跑过来高声呼喊:“军车入城,大字街主街道禁止通行。摆摊的麻溜收摊,推车拉马的到小巷绕行,快点快点!”
大街上立时鸡飞狗跳一片忙乱,只见背木桶沿街卖五香豆腐干、香油果子(油条)的,卖卤鸡、酱牛肉的,摆小摊卖洋红洋绿“花红线”等针头线脑的,卖笔墨纸张等文具和秦腔小唱本的,日急慌忙,恨不得爹妈生出三只手来赶紧拾掇,因为黑狗子的后面紧跟的是荷枪实弹的马家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置过来,手脚慢的家伙有人会帮你把家什撩到附近的小巷里,难免搞的乱七八糟有所损耗,这不要了小贩的命吗!
一个胖大的老妇从刚布置好的岗哨间窜出去向对面跑去,立马被一个高大威猛的家伙老鹰抓小鸡般提溜起来,衣领被拽的撕拉作响:“马勒戈壁的,你个转脑疯,不要命啦!”
“爷爷,放我过去吧,我孙娃子在对面。”老妇人话带哭腔。
“你这个挨锤子的烂货,一天就知道逼道逼道和人谝闲传,孙娃子啥时叫人拍了花子都不知道,叫儿子媳妇捶死你个老驴-日滴!过去。”
一脚揣在她肥大的屁-股上,当街一个狗-屎爬,引来众人的一片诨笑。只见那老妇一骨碌翻起身连滚带爬蹿到街对面,抱起哇哇大哭的孙子竟喜笑颜开,嘴里不干不净骂咧咧的走开,后面高大的军汉不干了,高声喝道:“你B里吐道个啥,给老子站住,老子保证不打死你!”那老妇一听,屁-股上就像按了弹簧,扭动肥-臀,如飞离去,围观者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随着一阵阵马达的轰鸣声,一眼望不到头的嘎斯车队满载军资缓缓驶来,车门两边的踏步台上站有荷枪实弹的丘八虎视眈眈严阵以待。从西小十字开始车队就陆续有序分流,向城里比较宽敞的学校、校场、靶场、军营等处安置,前行的几辆拉达和福特轿车径直向北府门的“新生活运动服务所”驶去,显然是当官的,从摇下的车窗不少高鼻深眼的苏联老毛子向道旁的百姓挥手致意,迎来一片民众自发的热烈掌声。
耳边一个黑狗子在得意的聒骚:“看到没有,这是从万里之外的苏联过来的援华抗战物资,整整有五百车之多,我的个乖乖,五百车呀,大伙想想,拉的可都是枪炮子弹,你们说能拉多少!什么?拉多少老子也不知道,反正装备到前线儿郎的手里,大概每个小日本能尝到三五颗子弹是没一点问题,够那些碎怂们喝一壶的……。喂喂喂,那个B里叼驴-球的老舔怂,是不是你的逼脸比沟子大呀!还不赶紧把烟灭了,你个杂疙瘩是不是想把炮弹子弹引发把老子们的武威城轰球平了,到那时候看老子不把你吊到东门楼子上晒成黑驴-球!”
“哈哈哈,老总,到那时这老舔-怂都炸成怂点点了,还晒个锤子毛啊!”
“哈哈哈!”
空气里弥漫着喜洋洋的气氛,善良淳朴的小老百姓们坚信,有了这些枪炮弹药武装华北的中国军队,赶出小小的日本强盗就没有一丁点的问题,从他们充满自信和喜悦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疑问。
甘光复一行也沾染了这浓烈的喜气,快乐的走进大十字东北角的稻香村,这可是自家的买卖,早已得到讯息的老掌柜抓住少东家甘光复的手嘘长问短,高声和董春富打着招呼,有条不紊的安排伙计们端茶倒水、到东街小巷引导马队从后门进入货栈精心伺候……。
泡在木桶里美美的洗个热水澡,敞开肚皮造一顿肥美的手抓羊肉,灌嗓几口如汤似火的蒙古滩烧刀子老酒,躺到宽敞软和的石板炕上,甘光复很快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牧羊的少女婀娜多姿在旷野上飘逸的舞蹈,风骚的媚眼牵肠勾魂,叫我去浪,去,还是去呢?!甘光复辗转不宁愁肠百结。
稻香村东街的比邻就是武威县行政公署,第二天一早,甘光复和董春富拜访了武威的王县长。
县长王绍文是个圆滑的老吏,看了甘光复交给他马步芳的密封公函,二话不说便拿出一摞地契文书让甘光复签字。甘光复一看头都大了,玛德,这回事情弄大条了。董春富接过一看也愣在当地,他略一沉思,便对甘光复轻轻摇头。
甘光复笑道:“王县长,不忙着签字,我能看看马主席的公文吗?”
“可以!”王县长笑眯眯一团和气。
甘光复和董春富接过公函一看,只见上面写到——
武威县公署:
经查,贵辖区哈溪牧主朗吉多杰犯通共、人命、种植鸦片、私募家兵等数项罪行,核实无误。现该犯已畏罪自杀,家族遭匪灭门。省议,该犯家产全部充公,计:牦牛叁仟捌佰壹拾陆头,羊壹万贰仟只、马贰佰柒拾匹,山地叁佰陆拾石,草场、山林、房屋以契为准。以上资产作价大洋肆拾捌万圆整,售与平番人氏甘光复,已现银收讫,做抗战之资。
贵署接函后速办理接交手续,不得有误。
此函
西北行政公署
民国二十六年某月某日
董春富笑道:“王县长,我们今天来主要是递送公函,至于签字的事情需请示老爷后再做定夺。王县长,我等在老父母大人治下讨口饭吃,不免要劳烦大人及属下,下午,我们东家在稻香村略备薄酒,务请大人拨冗光临。”
“叨扰了。”
“王县长,您看,公署里、警察局、民团方面,还需请您的哪些属下作陪,请大人指点,小人会一一请到,人多了热闹不是。”
王绍文的胖脸笑成了弥勒:“你这个董掌柜啊……”说着话便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报上了一串职务及人名。
“王县长公务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下午稻香村见。”
回到稻香村,叫来老掌柜李至善,三人紧急商议。
甘光复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脸的无奈:“我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谁知马主席竟然当真了,还如此大的手笔,这如何是好,还请两位掌柜定夺。”
老掌柜摇头说道:“烫手的山芋啊,不好接。你们还不知道吧,哈溪郎三少的案子武威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妇孺皆知,这档口接下这个盘子,舆论不好听呀,怕肉没吃到还惹上一身骚气。”
董春富笑道:“那倒未必,在大人物的眼里,郎三少就是一头肥猪,挨宰是迟早的事情,这种事兰州西宁发生的多了去了,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只是这次有点绝而已。我初步算了一下,这个盘子最少值八十万大洋往上不止,绝不是马步芳给春秀的私房钱和光复的零花钱这么简单,否则,马子香不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我前思后想,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想通过老舅爷这条线搭上邓司令的战车,只有这样才合乎情理。”
老掌柜眼中精光一闪:“呵,小子,到底在省城历练,比我老古董见识广,思路宽。听你小子这样一分析,马子香的心思我们也就明白了。如此看来,这盘子咱就接下来,其余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有马主席这块牌子罩着,还有啥走不通的路。如果,我们推辞不接,叫马子香小看不说,还便宜了别人,这块肥肉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等着我们放手,不义之财拿来所用又有何妨!事不宜迟,我看我们马上安排人手,进山接管哈溪产业,等捋顺当了我们再慢慢商议其他的事情。”
老掌柜杀伐果断,一锤定音,大有黄忠当道,舍我其谁的豪迈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