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里清进厂的第四十天上,下了班,王二胡子对百里清说:“兄弟,我今夜请你吃个宵夜,你赏个脸吧?”
百里清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想起要去宵夜了呢?今天不是你生日吧?”
王二胡子道:“不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们边喝边说吧。”要知道,在这个工厂,每天十一点下班以后,很多人的肚子都饿得很,但都不敢去宵夜,因为一宵夜,至少要到凌晨一两点,冲了凉,则是三点多了,根本没有时间睡觉。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有程度不一的胃病。
百里清没有办法,王二胡子平时在工作上没少给他帮助,现在有心事和他谈,说明他已经当百里清作朋友。百里清便和他来到厂门口的夜宵店里,王二胡子替每人点了一个炒粉,外加一瓶廉价的白酒。他边倒酒边对百里清说:“兄弟,我得离开这个厂了。”
百里清道:“怎么啦?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王二胡子道:“没有,家里都挺好的,我的家在四川,回去一次也不容易。”在所有打工的人,四川人是最顾家的,因为交通不方便。在D班,有几个四川人,至少有三年没有回家了。
“那是为什以呢?”百里清道:“是不是老乡在外面帮你找到了一个好工作?”
王二胡子道:“哪里有啊!在这里,我实在受不了。上个月,拼死拼活,发了八百元工资,还被谢永强扣掉一百二十元,我心不甘啊!”
百里清道:“除去扣了的,你还有将近七百元,也不错了啊.”在当时,二零零一年的时候,普工一个月有这个收入,也不算是很低的了。
王二胡子道:“兄弟,我受不了。工作累一点没有关系,工资低一些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工作开心不开心,每天对着那张驴脸,我没有哪一天心情好。我进这个厂,还不到一年半的时间,我的好多老乡都说我至少老了十岁。我还不到三十岁,现在谁看我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百里清打趣道:“那是因为你胡子多的原因。”
王二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厂,在附近来说,这个厂还算不错的。如果我们班的班长不是谢永强,该有多好。我不要求像A班组长李英杰一样,就是随便换一个,我都会开开心心地做下去。现在家里挣几个钱也不容易。我相信,我们班上,有我这种想法的,绝对有一半以上,包括拉头那些熟练员工。”
百里清道:“也包括他们?不会吧?看他们把我们催得产品堆积如山时,那付幸灾乐祸的表情!”
王二胡子道:“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但实际情况你并不了解。那些拉头的,之所以不得不做这么快,是谢永强逼的。他给他们轻松的工序,以他们熟练的程度,如果还让后面的人等货做,他们死得更难看。去年有一个,就是看后面的忙得实在不行了,于是将拉放慢一点,被谢永强发现了,当时就罚了人家三百元,更甚的是,不到一个月,将人整走了!从那以后,拉头的那些熟练工,哪个敢把后面的兄弟当人看?你照顾后面的兄弟,后面的兄弟可照顾不了你,最后的结局,和去年被整走的那个一样。”
百里清道:“也是的。谢永强这个家伙也实在不懂得管理了,我也希望他下去。但看他那样子,没有十年八年的,他也不会走啊。人家累死累活才拿八百元,他整天屁事不作,净拿一千二,这样的好差事,他去哪里找去?”
王二胡子道:“正是呀!斗又斗不过,受又受不了,除了走路以外,我们还能怎么办?向课长投诉,也是没有用的。自古以来,都是官官相护啊!”
百里清道:“王哥,你先不要急着走,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想和这个谢大班长斗斗。斗过了,我们就解放了,万一没有斗过,我们也问心无愧,毕竟我们努力过了。”
王二胡子笑了,笑得有些得意:“你真是这样决定的?”
百里清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干完,道:“是的”
王二胡子道:“那我第一个支持你。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在我们班上,只有你是高中生,而我们厂,高中生是一支很好的潜力股。”他的这句话一出口,百里清便知道自己中计了:王二胡子他们早就想反谢永强了,但都自觉没有这个实力和他叫板,他们看中了百里清高中学历这个条件,决定激百里清揭竿而起。以学历对经验,展开一次拼搏!不过百里清也没有被利用的感觉,这个谢永强,他早就想动动他了。
他奶奶的,学历有时真还有些用!百里清自嘲地想。
机会来得好快。
就在王二胡子请百里清宵夜后的第三天。
那是一张出英国的订单。当谢永强将包材领出来时,百里清就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这张单的包材,因为在唛头上明确写着:“目的地,纽约”。稍微有一点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纽约不可能是英国的。
“班长,你这张单的纸箱领错了。”百里清提醒他。他虽然想和谢永强斗斗,但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斗,因为纸箱包错了,是整个班的共同责任。工厂对于责任是这样分摊的:一方面返工所有的工时费用,全部由班组自行承担,工厂不负任何责任;第二,浪费的材料,由班组自行承担。其实这两点可以概括为一句话:责任者自己买单。百里清可不希望为了这个事,影响到D班的共同利益。
“你懂什么?瞎叫!”谢永强一个白眼扫过来,“快去打包!”
百里清道:“真的错了,我们包的这张单是出英国的,而你领的纸箱,却是出美国的。我不骗你。”
谢永强道:“你把我们班的班训大声地说一遍,给大家听听?”
百里清道:“听班长的,班长说啥干就啥干”
谢永强道:“那不得了?是不是要我给我记一次过,扣你几十元钱,你才肯去干活咋的?”
见谢永强油盐不进,百里清也没有办法,既然谢永强自认为是,就让他领着全班吃吃苦头也好。谢永强还在骂:“小样,老子进包装课多久了,还分不清出英国的还是美国的?要想表现也不是这样表现的呀!”
这张单也较大的,有三个货柜这么大,D班足足包装了两天,线上的那个品检可能对英语也是一窍不通,也许是对谢永强太充满信心了,他的检验重点都是那些外观问题,对于唛头,他只是随便的看了一眼,也没有再去核对订单。
第三天便是出货日期,QA须对入库成品进行抽检,一抽检,问题出来了,纸箱用错了。品质部一将这个情况上报,就引起轩然大波了。生产部经理联系业务部,是否可以将交期延后,得到的结果是不行;包装课长也想办法,是否可以用牛皮纸将错误的唛头盖住,换成正确的,这一方案又立即得到业务的否决,因为这个客户的要求很严格,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决定来决定去,只有一个办法可想了,那就是返工。
上头都急得要死,不知如何解决才好,而谢永强倒好,他的工作重点还是放在责任追究身上,说得更准确一点,就是如何把自己责任脱掉。他写了一份责任调查报告,在这份报告上,百里清,王二胡子都是主要责任人,连带仓库那个管包材的仓管也是,当然了,生产线的那个品检也没有跑掉,而他这个班长,却根本没有一点责任。他又玩起了以前的把戏。依他的处理报告,百里清,王二胡子各记大过二次,各扣款200元。品检及仓管各过大过一次,扣款100元。
报告到了课长手里,课长一看到这个报告,大发雷霆。他发火并不是因为谢永强责任分担有问题,而是在这个报告上,没有解决方案,这点才是课长所需要看到的。他把谢永强叫了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顿,问谢永强的处理方案,可怜的谢永强哪里有什么处理方案,结巴了半天,也只有两个方案:一是依他的报告内容对责任人进行处罚,二是他安排人手进行返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