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无声的尴尬,沉默须臾的言欣云终于开口。谁知这时,明忆晗也正想讲话,二人竟同时说出一个字:
“我……”
彼此均怔了怔,看着对方,心里又是别扭了一阵子。
片刻间,明忆晗还是轻声说了一句:
“你先说吧。”
“我是想说……我们四下走走吧……”言欣云说得有点口不对心。
明忆晗看着眼前的“夫婿”,不知是因为想起昨晚自己的唐突行为,还是因为其它原因,脸上此时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云。
“那你呢?你刚刚想说什么?”言欣云问道。
“我想说的……你都帮我说了。”明忆晗怕自己拒绝了,会令对方难下台,于是也答得口不对心。
“呃……那我们走吧。”
“……好,走。”
于是,明忆晗带着言欣云在护国寺里走了大半圈。但彼此都只是看着风景、走着路,谁也没有开口说出半句话来。确切一点地说,是谁都不知道要和对方讲些什么好,所以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期待快点走完这护国寺。
哪知,在经过一处空的香客房之时,明忆晗不知怎的,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言欣云回过头来,看着她,问道。
明忆晗凝视着眼前的房子,仿佛没听见言欣云的疑问,独自轻轻地推开房门,静静地走了进去,深情环视四下,沉默半晌。
言欣云见状,亦跟着走进房子里,但见里面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柜、两床、两椅,上面还布满灰尘,看似很久没人住过、打扫过的,于是心里不由想着:她来这里做什么了?看她的神色,似乎她很在意这个屋子。
“八年了,这里一直都没有变……”明忆晗沉默上许久,终于哽咽着开口,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以前来过这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何止‘来过’,我还在这里‘住过’。这一住,就是三年……”说着似乎想起了过往的某些事,丽眉扬了又锁,锁了又扬。
言欣云听得有些迷糊:一个堂堂的翰林千金大小姐住和尚庙住了三年?简直是天下奇谈了!不过转念一想,郑华冰之前不是说过明忆晗小时候被一位法号为“一心”的大师收留于一个叫“千寻寺”的地方么?难道……想着,她不由问了起来:
“你在此地住了三年?莫非这‘护国寺’之前还有一个名字?”
明忆晗略带苦笑:
“看来,我娘真的把我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说着,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道:
“你说的没错。以前这里就叫‘千寻寺’,后来被当今圣上相中,在寺后的那片‘仙梅林海’中修建了皇室先祖陵地,因此改名‘护国寺’。当年落难的时候,我和我娘被一心大师收留于寺内,就跟寺里的厨娘彩姨,还有他……一同挤在这间小房子里。”
明忆晗把“他”字说得很轻、很轻,可是说“他”的时候,神色却很重、很重。
言欣云听之,心底暗自一叹,续而极其平淡地说道:
“看得出你对你的小晗哥确实是情深义重,不过,扪心说一句:你的‘情深义重’可害苦了**,更害苦了你自己。”
明忆晗抬起头,幽幽地看了言欣云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欲说明,却不知此时要从哪里说起,于是又化作沉默,跟着独自静静地走出房去。
看这明忆晗的背影,言欣云摇摇头,亦徐徐走了出去,静静的走在她后面,脑海中平添了一丝愁绪。
两个人一前一后,又是这么沉闷地走着,明忆晗是满脑子的思忆错乱了情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走一条什么路。言欣云是心里空荡荡的,随对方怎么带就怎么走。如此走了些许时候,二人竟破天荒走到护国寺后山。
“明小姐,你沿着这条路再走下去,就要走进皇祖陵禁地了。”言欣云看着快走到不该走的地方,不禁轻轻地提醒明忆晗一下。
明忆晗怔了怔,恍然回神:
“哦……是啊,差点忘了……那儿……八年前就成了‘禁地’了……”她的语气越说越轻,眼神中却似乎燃起了几许缅怀。
言欣云看着她,说道:
“不如我们回去吧,也许**已经在大殿等我们了。”
明忆晗点点头,可是却兀地想到了些什么,轻问道: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再往这条路走下去就是皇祖陵?”
言欣云心忖着:本宫前些日子被“隔离”到皇祖陵来,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不过口里还是说成:
“你之前不是告诉我后山的‘仙梅林海’是皇祖陵禁地么?我们是从护国寺后门走出来的,往这条路走下去,不是禁地又是哪里?”
明忆晗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自己带路带到竟然忘了自己走过什么路,这实在是太令人笑话了。她带着歉意朝言欣云微微笑了一下,继而再往回走。
言欣云暗自舒了一口气,以为很快就可以结束与明忆晗的独处了,心终于轻松了起来。
偏偏,明忆晗担心母亲等得太久,便带着“夫婿”往一条鲜为人知的近道走回去。这下子,意外发生了!
这是一条山间羊肠小道,道面崎岖,但两边树木郁郁葱葱,枝叶茂盛接连,树上鸟语清脆,树外边还有清澈的小溪淌淌地流经,如此便成了一道别具特色的风景,要是闲时来这里走走,倒是颇有一翻情趣。
言欣云边走边欣赏着如斯淳朴的风景,逐渐陶醉其中,不料耳边却隐约传来一阵异常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正对着自己蠢蠢欲动,一时间俊眉微锁,警惕了起来。
这时明忆晗也感觉出不对劲,转过身来正准备和言欣云说什么,却见言欣云身后树梢上竟盘着一条正吐着舌针的青蛇!
“小心!”明忆晗惊叫着,一把推开言欣云,而自己却不慎被那突然袭来的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言欣云见状,当下迅速拧住蛇身,运足真气,顷刻间将蛇震个粉碎。
“明小姐,你没事吧?”言欣云上前扶住明忆晗手臂,关切问道。
明忆晗捂着右手上的伤口,脸色苍白了起来,却还是勉强摇摇头,轻轻说道:
“没事……”
谁知话还没说完,明忆晗就觉得头晕目眩,提不起真气,身子也一下子软了下去!
言欣云立刻抱住她,迅速出手封住她右手手臂上几处大穴,并卷起她的袖子,用嘴在她伤口上把蛇毒吸出来。
“你……”明忆晗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却没有把话说下去, 意识迷糊之中,她还是感觉到言欣云正一口一口地替自己吸尽毒血。也不知怎么地,每当欣云的嘴接触到自己的伤口时,自己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好象有种暖流正悄悄流入自己心坎……
言欣云替她吸尽毒血之后,又在小道外的山溪里取了些净水来,小心翼翼地为她清洗伤口。
此刻,明忆晗虽然身子还没什么力气,但意识却清醒多了。看着言欣云细心地为自己清理伤口,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微热。
清理完毕后,言欣云从怀中取出一条手绢,替她包扎起伤口来。
“言大哥,谢谢……”她低声说了一句。
言欣云嘴角微扬,道:
“恐怕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要不是你,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明忆晗苦笑:
“若不是我想超近路,你也不至于会遇见蛇。”
“你可以保证带我走其他路就不会遇蛇么?”欣云简短地说了一句。
明忆晗怔了怔,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好。
但见言欣云莞尔一笑:
“你总是喜欢把‘意外’说成是你自己的错,这样子活着是很累的。”她说着,已经帮明忆晗包扎完毕,并轻轻地把明忆晗的袖子放了下来,嘱咐道:“这几天千万莫让伤口碰水了,回到府上我让启絮给你开贴药方,你会很快康复的。”
明忆晗点点头,却沉默片刻,心里似乎又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头还很晕?”言欣云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关切问道。
“哦,不是。”明忆晗回过神来,轻轻摇头说着。
“你看上去一脸心事。还在想着寺里那间小房子么?”
明忆晗没想到言欣云会这么问自己,于是有点发愣。
这时言欣云也觉得自己问得唐突了,毕竟那是人家翰林千金的私事,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人家的“挂名夫婿”,而且彼此还有“约法三章”在先,又有什么资格关心起别人的心事来?
“我想我多事了。不好意思。”欣云道。
明忆晗淡淡一笑:
“没什么。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着以前住在那间房子里的生活。”讲到这儿,明忆晗顿了顿,心里似乎在思考这什么,半晌,才继续说道:“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向你打听一下,又觉得自己会问得唐突,便在心里搁着。”
“但说无妨。”
明忆晗看着言欣云,轻轻一叹,说道:
“其实小晗哥可能还活着。”
“哦?”言欣云有些惊讶着。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天野山的洞府里面,师父留了个锦囊给我?”
言欣云点点头。
明忆晗幽幽说道:
“那锦囊里面藏的是师父替我往后十年的‘批命’字条。上面暗示着小晗哥没死,且有可能在我身边出现。”
“哦?那不甚好?你师父向来料事如神,我想他不会批错的。只是,这与我有何干系?你要向我打听什么?”
“其实起先,我简直不敢相信师父的预言,直到前几天,我无意中发现敬思身上有只雄玉鸳鸯,那玉鸳鸯正是小晗哥一直随身佩带的传家之宝。所以我……”
“什么?!”言欣云心里吃惊这件事竟与敬思有关。
“言大哥,我说的是真的!”明忆晗看到对方吃惊的样子,以为对方不相信,不由得有些着急。
“哦,我不是怀疑你说的有假,我只是太惊讶了。”言欣云顿了顿,又问,“你确信敬思身上的玉鸳鸯就是你小晗哥的传家之宝?”
“是。那玉鸳鸯原是有一对的,一雄一雌,都是用举世无双的上等精良璇玉专门雕刻而成,世上也仅有这样一对玉鸳鸯了。”
“那你是怀疑敬思就是你的小晗哥?”
“不是,敬思比小晗哥要长七、八岁,且我与小晗哥在一起的时候,敬思也正追随我师父习武,所以他绝不会是小晗哥。”
“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想向言大哥打听敬思那块玉鸳鸯是怎么得来的。”
言欣云想了想,摇摇头,淡笑:
“这个我不清楚,恐怕让你失望了。”
明忆晗确实一下子露出失望的神色。
言欣云看在眼里,出于安慰,不禁说了一句:
“不过我可以帮你问一下敬思。”
“真的?”
欣云点点头。
“不过……”忆晗突然有些迟疑。
言欣云看出她在担心什么,于是说道:
“你放心吧,我会委婉地问敬思玉鸳鸯的来历。你和你小晗哥的过往,我绝不会对其他人说起,包括敬思和启絮。”
明忆晗感激地看着她,由衷地说道:
“言大哥,忆儿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
言欣云淡笑:
“你还是先把‘谢’字收起来吧,我不敢保证这一打听就会有你小晗哥的下落的。”
明忆晗亦淡笑着,低声说道:
“无论结果如何,我心里始终都会感谢着你。”
言欣云扶着明忆晗继续往回走。一路上,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变得稍微暗淡,紧接着又刮起风来。
“看样子好象要下大雨,我们走快点,不然要淋雨了。”言欣云看看天色,说道。
明忆晗点点头,可刚想加快脚步,便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勉强走了几下,却一个不留神,被这崎岖小道上的石子绊了一脚,整个人一下子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言欣云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跌坐在欣云怀里的明忆晗一时间只觉自己身子一颤,仿佛有种被电触到的感觉,心跳瞬间加快许多。
“你没事吧?”欣云问道。
明忆晗压下心中的异常反应,摇头淡笑,勉强站直身子:
“没事,就是走快了,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正说着,天上已经浓云翻滚,伴随着几声雷鸣,风沙大作。
看到明忆晗是为了救自己才被毒蛇咬伤,言欣云心中本来就有些愧歉:现在她体力未恢复,天又要下大雨,万一淋怀了身子,那我欠她的这个人情就大了……忖了片刻,还是问道:
“这附近有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你现在尚未康复,我们先避一下雨,再回去也无妨的。”
明忆晗一脸歉意:
“这附近什么歇脚的地方都没有……都是我不好,带你走这条路,又崎岖、又遇到蛇,现在居然还得遇雨……”
“你别这么讲,我是怕你被这雨淋坏身子才这么问的。如今要步行赶回大殿怕是来不及了,你若不介意的话,我抖轻功背你回去,或许能躲过这场雨的,如何?”
“背我回去?!”明忆晗眼睛睁大些了。
言欣云点点头:
“你看你脸色这么差,要是淋了雨着凉,那就不妙了。”
“这个……”明忆晗想拒绝,却怕一会儿会连累欣云淋雨,若接受,那更不行。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一个黄花闺女让一个男子背着自己,那成何体统?她左思右想,还是犹豫不决。
看着明忆晗答应又不是,不答应更加不是,言欣云恍然记起自己现在是“男儿”身份,心底自然也明白了对方的难处,但暴雨在即,由不得片刻犹豫,于是直接轻问:
“你在尴尬,是么?”
明忆晗一怔,用略带惊讶与不解的眼神看着对方。
为化解尴尬,言欣云只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是尴尬的。不过,我还记得你说过,我们人前是‘夫妻’,人后是‘兄妹’。为了你的身子,为了让我好好‘报恩’,你暂时不妨就当我是你的亲兄长吧。”说着,她已经低下后背来。
明忆晗怔怔地看着欣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这时,一阵雷鸣随着一道闪电,突发凌厉地划过山野,发出“轰!”的一声剧响,一下子把她从犹豫中惊醒过来——
“那……那就麻烦你了,言大哥。”明忆晗轻轻说着,双手环住了欣云的肩膀。在欣云背起自己的那一刻,忆晗的心里也随之漾起一道涟漪,只是片刻间,她却选择把这道异样的“涟漪”努力平息下去。
欣云的轻功是超群的,即使背着明忆晗,照样来去轻松自如,这不?才不足一刻功夫,便赶到护国寺后门。
“言大哥,放我下来吧,寺里面有人……”明忆晗轻声说道。
言欣云也正有此意,于是放下她来,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去大殿。
此时,郑华冰早已经听完讼经,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大殿里,但神情却不是那么自然,似乎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娘。”明忆晗才走进大殿,便轻轻唤了母亲一声。
郑华冰恍然回神,走上前,说道:
“你们可回来了!这天突然刮起风来,娘还以为你们会淋到雨。”说着,发觉女儿脸色苍白,要需要女婿扶着她才勉强能走几步,不禁问道:“忆儿,你怎么了?”
明忆晗看了一下言欣云,回答:
“哦,没什么……”
“没什么?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了!”郑华冰说着,把女儿搂在怀中,一手摸摸女儿的额头,有些焦急了起来。
“忆儿是刚刚为了救我,被蛇咬到了。现在外面下雨,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让她好好歇息一下吧。”
“被蛇咬?咬到哪里了?快让娘看看!”郑华冰紧张了起来。
“娘……我没事,欣云已经帮我清洗了伤口”明忆晗说着,脸有些红,“我只是体力尚未恢复罢了。”
“被蛇咬到可不是小事!”郑华冰着急着,“来,娘扶你到客房先休息一下,一会儿让庙里的药师帮你看看伤口,上些草药。”
说着,郑华冰已经扶着女儿移步客房,欣云与两名丫鬟也紧随其后,护着她母女二人走着。
走没几步,郑华冰突然记起什么一般,突然转身唤着一个丫鬟的名字:
“小玉!”
“奴婢在。”
“你留下来等着,要是看到刚才那位夫人回来了,就立刻请她到客房来。”
“是。”小玉应了一声,留在原地。
夫人?什么夫人?明忆晗心里虽有疑问,但身子几乎不听使唤的她,也没多少精力去想这些琐碎问题,只得让着母亲与“夫婿”把自己扶去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