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县剧团的著名豫剧演员司空飞雪,在县招待所里和朋友们喝完酒,醉意朦胧地骑着摩托车回家,在路途中让一辆拉水泥的大卡车迎头撞飞了,当场就死亡在马路上。
那几天,城区里的大街小巷异常热闹,有痛哭流泪的人,有同情惋惜的人,有幸灾乐祸的人,还有麻木不仁的人。总之,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言论都有。郝大方他们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三叔二大爷,以及一些用八杖竿子都够不着的拐弯亲戚,为了司空飞雪的丧事,一个个天天都忙活得跟掉了魂似的。
县委、县府、人大、政协、武装部以及各个部委办局、企事业单位里的头头脑脑,经常在电视上、报纸上露头露脸的那些社会知名人士,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到县人民医院的灵堂上来悲痛地掉念司空飞雪。尤其是县委秘书长司空玉明和那个常务副县长刘文棍,更是鞍前马后,里里外外忙活得比死了他们自己的亲娘还尽心,把司空飞雪的丧事张罗的场面之大,规格之高,在冈山县的历史上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司空飞雪出殡的那天下午,发丧的队伍人山人海,浩浩荡荡。挺搞笑的事情是,有几个在县里有身份、有地位,有社会影响力的大人物,也披麻戴孝,捏着鼻子,捂着嘴巴,憋着嗓子不住声地干嚎,像回事似地跟随着郝家家族的人们出殡、送葬。后来坊间纷纷流传说,司空飞雪是死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属于工伤,那几天的丧事费用很高,但统统的都由市剧团和市招待所抢着给承包了,郝大方足足地发了一笔大财,再娶三个老婆也用不完。
郝大方这个人并不善于理财,他从年轻的时候就知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靠自己最好,因此他比一般人工作认真,比一般人有思想,当别人在挥霍金钱,享受生命的时候,他在计划未来,所以他也能够累积一些财富。另外,郝大方比较早熟,他不会在不必要的地方花钱,但是对于投资未来,以及对于家庭和事业有帮助的花费,他是不会吝啬的,如果以一生的时间来衡量的话,郝大方的大部份财富会被他拿来投资自己,投资未来。
郝大方他们家里原本挺讲究、挺干净的,可他妻子过世没几天,他们家里的楼上楼下就让他和女儿郝源源给造得像个乱猪窝似的,到处都是灰尘,脏兮兮地让人插不下脚去。院子里那就更不用说了,一盆盆鲜艳美丽的草本花卉都枯萎了,一盆盆有模有样的木本盆景也都干枯了,旮旮旯旯里都长满了杂草。
郝大方的工作虽然并不是很忙碌,但他也确实是没有多少闲暇时间来照顾他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女儿。无奈之下,郝大方只好将郝源源送到他父母家里去全托,由他父母家里那两个既勤快又会来事的保姆轮流照看着,天天接送他这个娇生惯养,调皮任性的女儿上下学。原本挺有规律的日常生活乱了套,郝大方的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他们局里的食堂吃,或者是到哪家饭店里去解决,他这个做长子的,不愿意天天回他父母家去给老人们添麻烦。
郝大方的妻子死了不到三个月,一些热心肠的人就已经帮着他介绍了十几个对像,虽然他回回都挺认真地和人家见上一面,但没有一个大姑娘小媳妇能让他称心如意。尽管现在官场上的时髦话语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可郝大方对于心仪的异性,不容易一见钟情,别说是小媳妇了,就是一般的大姑娘也轻易地走不进他的心里去,况且郝大方结婚比较晚,懂得心疼女人,对他老婆司空飞雪的感情又挺深厚的,三个月五个月的时间,他的心里头确实是很难再接受一个异性。
那一天上午,心情烦闷焦躁的郝大方,在办公室里喝了几杯茶,吸了几支香烟,呆呆地坐了一阵子,觉得实在是闲得寂寥了,就信步走出办公室,让司机小邹开车拉着他到城区外去兜兜风,散散心。他心不在焉地坐在轿车里,摇开玻璃窗户,双眼木然地看着路边上的风景,在城外转悠了一大圈,回到城区里快要来到南菜市场西路口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想起这个南菜市场里最近出了一个刁蛮任性,妩媚迷人的橘子皇后。
前几天,郝大方和几个朋友在亚盛饭庄喝酒的时候,听地税局的周局长说,淮南豆腐宴酒楼中的大堂经理,豆腐西施,华联商场女装柜上的柜组长,花衣仙子,她们俩都比不上南菜市场里这个新冒出来的橘子皇后长得水灵,长得漂亮。
豆腐西施,花衣仙子都是城区里出生,城区里长大的小家碧玉,年轻的时候就是有名气的校花,有名气的美人胚子,结婚生孩子了,风韵依然还是不减当年。这两个大众情人和郝大方虽然没有一腿,但都挺熟悉的,都在一起喝过酒,吃过饭,闲扯过几句玩笑话,也算是多年的点头朋友了。
郝大方坐在轿车里,心里将信将疑地寻思着,一个刚刚从乡下来到城里卖橘子的丫头片子,难道真的会有这么美丽动人吗?一个乡下丫头片子这么短的时间就在城里混成了一个橘子皇后,那我这个堂堂的局长不早就应该成为一个香蕉王子了吗?
郝大方寻思到这儿,脑子里又转悠着,管她们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丫头片子是凤凰还是野鸡,反正今天局里也没有什么紧要的大事情,不如就到菜市场里面去转悠一圈,顺道去看看那个让人们传说的挺邪呼的橘子皇后,看看她长得究竟是怎么一个好看法。他的脑子转悠到这儿,就让司机小邹把小轿车停在公路边上,他下了小车,便直接向南菜市场的西大门口走了过去。
司机小邹掉转车头把小轿车停靠在南菜市场的停车场,拿起郝大方的不锈钢保温茶杯,下了车,关上车门,一路小跑,屁颠屁颠地颠到郝大方的身后,大口地喘着粗气,跟随着郝大方走进了菜市场里。两人不紧不慢地在菜市场里闲逛游,郝大方有一枣无一枣地随口问了问几个摊位上的鸡鱼肉蛋和各种蔬菜的价格,两人快要逛到那一排水果摊位的时候,大老远地就看见一些人围观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吵架。
司机小邹拧着眉头跟郝大方说:“郝局长,那个小子就是咱们南菜市场工商所的小焦。这个小子顶不是玩意了,仗着他舅舅是咱们局的财务科长,在这一片挺霸道的,吃拿卡要的出了名,还整天流流氓氓的,这里的小商小贩都害怕他。”
郝大方是听清楚了,还是没听清楚司机小邹说的话,谁也不知道,反正是郝大方连看也没看司机小邹一眼,面目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脚步依旧不停地继续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司机小邹紧紧地跟随在郝大方的屁股后头,弓着熊腰,堆着一脸的媚笑来到人群当中,两人并排地站在人群里看热闹。
“这片地方是卖水果的摊位,我不允许你们家在这里卖萝卜丸子。你们家硬是要在这里卖萝卜丸子的话,那也行。不过,现在你就得给我补交半年的管理费,还得要交上300元钱的罚款。”
小焦说到这儿,把双手交叉地搭在肩膀下的胳膊上,一双贼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摇头晃脑地朝着那个姑娘又说:“司马燕,我告诉你,你们家已经在这里卖了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手续也没办理,我都没有管你们家的闲事,这也就算是对你很够意思了。今天你们家非得给我补交上半年的管理费,交上300元钱的罚款不可,要不就得没收了你家的这些东西。你自己说说看,你该怎么办吧?”
“我们家每个月都按时交了钱,这萝卜丸子做了是我们家自己吃的,别人非得要来买着吃,我们家也得给他们服务啊!你要是也想来买着吃的话,我也卖给你呀!”
司马燕似笑非笑,阴阳怪气地说到这,突然把脸一沉,伸出一只胳膊,用手指头指点着神气活现的小焦,连珠炮似地就朝着小焦厉声地喊叫了起来:“你今天想来收我的钱,罚我的款,我告诉你,连门都没有!你想没收我们家的东西,那更是连门都没有!你说你有什么条文规定不准我们家在这里卖萝卜丸子?你拿出来让我看一看!你别依仗着你自己是公家的人就随便来欺负我们老百姓。我告诉你,我们老百姓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司马燕咋呼完,双手掐着腰,歪着脑袋,瞪着一双黑黑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狠狠地盯着小焦的那张黑不溜秋的大方脸。小焦看着气哼哼的司马燕,感觉着更可爱了,便嬉皮笑脸地往司马燕的身前靠近一小步,眯缝着一双色迷迷的老鼠眼,用一付地痞无赖的腔调冲着司马燕说:“嗳!我说司马燕,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谁欺负老百姓了?我这是正常工作,你懂吗?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干这行工作了。看起来今天我只好公事公办了,反正是你说什么话也没用了,我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你不补交管理费,不交罚款,那是绝对不行的!还什么条文规定嘛,不是我小看你,你懂得什么是条文规定?你见过红头文件吗?啊?我告诉你吧,我说的话就是条文规定,就是红头文件,明白不?小样。”
小焦这一番话气得司马燕满脸通红,她歪着脑袋,瞪着一双杏核大眼,双手掐着杨柳细腰,张开樱桃小嘴,冲着小焦又大声地喊叫了起来:“哼!我懂什么呀!我明白什么呀!你的嘴大,你自己说说,你吃了我们家多少萝卜丸子了?吃了多少水果了?啊!你还公事公办哪!你可得了吧!不就是昨天下午,你喝的醉醺醺的,让我给你泡茶喝,跟我胡说八道,还硬要讹我们家的橘子吃,我一生气没给你泡茶喝,也没给你橘子吃,你今天就来公报私仇了,你可真是有本事呀!”
司马燕咋呼到这儿,使劲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紧接着又朝小焦吼叫着说:“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们家的人都老实就欺负我们,你今天如果把我给惹急了,我就到工商局去把你在菜市场里欺负老百姓的缺德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你们领导,讨个说法。你如果再欺负我们家,你看我敢不敢去!你别以为我害怕你,像你这种无赖的熊人,我见得多了!我说你该干什么去就赶紧地干什么去吧,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家做生意了。你赶快走吧!这么大的人了,我都替你害臊的慌!我都替你脸红啦!你可别再在这儿丢人现眼啦!”
郝大方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个一脸稚气,神态表情和言谈举止又都有那么一点玩世不恭的漂亮姑娘,一时之间看傻了神。心里寻思着,这几天我正琢磨着要抓个经常违纪的基层工作人员来做个反面教材,借此整顿整顿全局的工作纪律,今天这不是正好让我给赶上了吗。
郝大方寻思到这儿,便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开了腔:“这个女同志说得好,今天你就把他在菜市场里的所作所为跟大家如实地说说。不管他是谁,他有多么难缠,他的根子有多么硬,他的本事有多么大,只要他不遵守我们的工作纪律,欺负祸害老百姓,他就得要受到组织上的处理,再大的牛头也有煮牛头的锅,这是没有什么可含糊的事情。”
神气活现的小焦转头一看是郝大方站在那儿发话,当场就吓懵了,脖子粗脸红地站在那儿楞了一下神,结结巴巴地说:“郝,郝,郝——局长。”
局长二个字刚刚从嘴里吐出来,小焦就低下了脑袋,像只灰色的小老鼠似的急忙地钻出了人群,一溜烟地跑了,惹得四周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郝大方双眼不停地看着娇嫩的似乎是能掐出水来的司马燕,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围观看热闹的那几个好事的小商小贩之后,就大大方方地跟着司马燕的身后走进了司马祖他们家的小门头里,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一本正经地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司马祖他们这一家人闲聊了起来。
大家闲聊了几句,司马祖他老婆和司马英就到门头外边去收拾客人们喝萝卜丸子汤用过的那些脏碗筷,高高兴兴,得意洋洋地又继续炸她们家的萝卜丸子,烧萝卜丸子汤,招揽客人。
司马祖点头哈腰地给郝大方和司机小邹的茶杯子都斟满了热开水,堆着满脸的谄笑又和郝大方说了几句不着边落的闲话,就赶紧找个机会到门头外面去忙活他的水果生意,招揽断断续续地来买水果,来买萝卜丸子,来喝萝卜丸子汤的客人。
司机小邹很看眼色地紧跟着司马祖走出了门头,站在水果摊子和炸萝卜丸子的热油锅中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司马祖闲聊着。聊了大半天,司马祖也没有聊出那个小焦究竟有什么违规违纪的劣迹和欺负他们的事情。其实,并非是那个小焦在这个南菜市场里没有什么劣迹和过错,而是小心眼子比较多,不愿意惹闲事的司马祖,他从心里头就不愿意去得罪那个地痞流氓恶屎赖似的小焦。
司马燕这个黑头发、黑眉毛、黑眼睛的漂亮姑娘,坐在墙角的马扎子上,在她爸爸司马祖格外热情,十分殷勤地跟郝大方寒暄客套的时候,她就已经仔仔细细地端详过这个一脸笑容,和蔼可亲地坐在椅子上的局长大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司马燕气嘟嘟地一口气跟郝大方说了小焦的一些不是好人的话之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像只美丽的花蝴蝶,悄无声息地羞涩起来了。
司马燕安静了,话语少了,嗓音也变得格外温柔了。她的那一双黑黑的,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只要扫一眼这个白面书生似的郝大方,瓜子型的小脸蛋上就会泛出一种醉人心神的红晕,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速。她那两片从来没有抹过口红,又比法国口红还鲜艳,还红润的小嘴唇,面对着这个文质彬彬的大人物,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一张一合地回答着郝大方那些文绉绉的,是懂非懂的问话。她那种神不守舍的神情,颠三倒四的话语,时不时惹得郝大方眉开眼笑地忘记了喝茶。
居高临下,问东问西,侃侃而谈的郝大方,有好几次,香烟头的火都燃烧到他的手指头上了,他这才想起自己是个有社会身份的大人物,便赶紧收住嘴,冲着忸怩不安的司马燕微微笑一笑,装模作样地再点燃一根香烟,使劲地吸一口,然后端起茶杯,喝几口茶水,借以掩饰一下自己忘乎所以的言谈举止,然后再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地跟司马燕闲聊,他想从司马燕的口中得到一些有关于小焦在这个南菜市场里违规违纪的事情,以便于回去好处理这个小焦。
司马燕原本是想借着这个老天爷给她安排好的机会,一五一十地把那个近日来刁难她、骚扰她、欺负她,不怀好意地跟她动手动脚的小焦在菜市场里是如何横行霸道,吃拿卡要的一些劣迹,好好地跟这个大人物说一说的。可她现在就是安定不下心神来了,一张原本口齿伶俐的小嘴也笨得格外地出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原本性格强势,思路清晰的司马燕,失去了平时和人家说话不由自主地就要站上风头的习惯,她就像个大家闺秀似的坐在郝大方的斜对面,一会儿低着头摆弄着一双修长的手指头,一会儿又用玉石般的牙齿轻轻地咬着她那张红樱桃似的下嘴唇,一会儿又偷偷地瞟一眼郝大方那一双火辣辣的大象眼睛,竟然前言不搭后语地与郝大方闲谈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有意思的事情是,郝大方的第四杯热茶还没有凉透的工夫,司马燕就已经挺轻松地跟郝大方东南西北,城里乡下地聊起天来,两人有意无意聊到了自己的过去和自己家里人的一些情况,不知不觉地就聊到吃中午饭的时间。尽管两人心里都还想继续漫谈下去,可谁都不好意思了,谁都拿不下脸来了,只好都站起身来,十分礼貌地握了握手,司马燕好像是第一次跟男人握手似的,郝大方轻轻地握住她那只小手的刹那间,她就感觉着一股电流瞬间传遍了全身的神经末梢,弄得她浑身燥热,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紧张的上下牙齿连连磕碰,哆嗦的说不出话来了。
郝大方跟司马燕虽然没有聊出关于小焦的什么事情来,聊跑了主题,可已经把司马燕内心深处的情感琴弦给撩拨出了美妙的声音,已经把司马燕的魂魄给撩拨得出了七窍,撩拨得司马燕六神无主,撩拨得司马燕已经对他这个大人物不那么敬畏了。司马燕送郝大方出门头的时候,她也不像刚刚邀请郝大方进屋里来的时候那么紧张,那么客套,那么恭敬了,她的那一双修长的大腿连他们家门头的大门沿也没有迈出去,她靠着门框上,双眼恋恋不舍地目送着郝大方,心里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郝大方走出门头门槛两步路远,扭头看到司马燕那张满脸娇羞的笑容,无限深情的双眼,竟然慌慌的不会走路了。幸亏司机小邹手疾眼快,上前一步扶助了郝大方,两人一边跟送行的司马祖啊啊呜呜地打着招呼,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前走去了。
司马燕看着郝大方的背影,小脸蛋灿烂得如同火红的石榴花。她凭着一个少女的第六感觉,武断地判定,别看自己和这个城里的大人物才相识这么两个多钟头,这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大男人,已经从心里喜欢上我这个小美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