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司马祖仰面朝天躺在被窝里有本有眼地跟他老婆说:“明天一天,咱的门头不开了。清早一起来,咱俩就到南菜市场去买一只大红公鸡、两条活鲤鱼,三斤牛肉、四斤羊肉,再称上一条猪腿。中午做上一大桌子好菜,让孩子们都狠狠地吃个够。”
第二天一大早上,司马祖和他老婆刚刚睡醒觉,就急忙地都起了床。老夫妻俩连脸都没有来得及洗一下,就一人提着一个大竹篮子,轻手轻脚的先后地溜出了屋,锁上院子大铁门,兴致勃勃地上了南菜市场。这一路上,两口子只要是遇到了眼花面熟的人,就都微笑着跟人家点头打招呼。碰见街坊邻居或是老熟人,别管男女老少,只要司马祖觉得还能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立马就笑呵呵地迎上前去跟人家套近乎,说上几句吉利话。
司马祖两口子那种得意洋洋的表情,那种从心里头按耐不住的高兴劲,活脱脱地都流露在夫妻俩的面目神经和肢体语言上,让一些街坊邻居和老熟人看着,比他们家去年国庆节嫁大闺女那会儿还要兴奋,还要神气,还要骄傲。
司马祖两口子在南菜市场里的各个摊位上,斤斤计较地跟摊主们讨价还价地购买了一些东西,买得两个大竹篮子里面实在是装不下什么了,他们两口子这才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南菜市场,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
在回家的路途中,司马祖顺便在一家小吃摊上买了二斤刚刚出锅的热油条和一大朔料袋热豆浆。两口子到了家,进了屋,摆上碗筷,司马祖这才好声好气地把两个还在睡懒觉的孩子给喊了起来。
司马祖两口子笑呵呵的和二女儿司马英,小儿子司马军吃完早饭,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催促两个孩子赶快上班去。两口子把两个孩子送出院子外头,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司马英骑着自行车走远了,看着司马军弯腰钻进了他大姐夫郝大方刚刚停靠在马路西边的那辆黑色的小轿车里,一直看着那辆小轿车走得没有了踪影,他们两口子这才转过身子走进了院子里。
“哎!我说孩子他娘啊,你就说这人吧,要是走了好运,苦井水都能变成矿泉水,不熟的桔子都能一夜之间变成金蛋子。咱们军儿今天这一上了班,这可真是了了我这一辈子的大心事啦!咱们这一家人的福气,可真是多亏了咱们的大闺女女婿啊!”
四十多岁的司马祖,兴奋的不得了,笑嘻嘻地围着他老婆身前身后反反复复,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絮叨得他老婆实在是按捺不住了牛性子,便瞪着一双山羊眼睛,朝着司马祖翻了翻白眼球,半真半假地耷拉着脸子,阴阳怪气地咽了司马祖这么几句。
“你给我住嘴吧!什么多亏了咱们大闺女女婿,是咱大闺女有本事。唉!咱一个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爷们当续房,这算是哪门子事呀!啊!你说好看吗!啊!你还恬着个老熊脸叨唠个没完没了的,荣耀吗!啊!真是的!”
司马祖的老婆说到这,抬头仰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低下头去,一边洗菜,一边又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说:“唉!咱这个大闺女呀,将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命相哪。咱要早知道城里是这个熊样子,就是把我饿死在山沟里,我也不会跟着你来过这种让人家说三道四的鬼日子。”
“嗨!你、你看看你,这又是怎么啦!啊!真是的,你怎么连点道理也不讲了,这门子亲事还不是你亲口答应人家的吗?现在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了?你这算是个什么熊娘们呀!”
司马祖皱了皱眉头,朝他老婆嚷嚷了这么几句就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到了自来水水泥池子左边的一把小木头椅子上,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大鸡牌子的香烟和一个猫眼打火机,愤愤地点燃一根香烟,狠狠地往嘴里吸了一大口,闭上嘴巴把烟憋在肚子里,过了一会儿才由两个鼻孔里冒出两股浓浓的青色烟雾。
司马祖的老婆没看见司马祖这种气闷恼怒的样子,因为她连头也没抬地又朝着司马祖不耐烦地连声地吼叫了起来:“行啦!行啦!闭上你那个臭嘴巴,帮我干点活,要不就来不及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兴高采烈的司马祖让他老婆这一会儿堵得心难受,也不在是那么一付笑嘻嘻,得意洋洋的神色了,也没有了刚才那么一付烧不熟的酸劲头再跟他老婆穷絮叨什么了,他抿着个老妈妈嘴,耷拉着一双熊眼皮,气呼呼,狠狠地掐灭了手上的香烟头,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拿起那只已经退完了鸡毛的大公鸡,走到自来水水泥池子跟前,伸手拧开水龙头,摔摔打打地洗起了鸡来。
这一阵子司马祖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厨房里,厨房外帮着他老婆做起了饭菜。可他忙活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他老婆刚才数落他、抱怨他的事情给忘到后脑勺子去了。他一边在案板上剁着鸡,一边有腔有调地哼哼起他们东乡里那首老幼皆知的民间小曲。
“初一,十一,二十一,大嫂赶集卖包子,卖呀吗卖包子。大嫂,你的包子什么馅的呀?猪肉,葱花,姜丝,大大的香油调馅子,越吃越滋味呀!越吃越滋味……”
司马祖两口子忙活了一大上午,做了满满一桌子大菜。这种丰盛的家宴,这些年来在司马祖他们家里来说简直就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到了中午,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着大圆桌子吃喝。饭桌子上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最多闲不住嘴的人,当然就是司马祖的大女儿司马燕了。
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的司马燕,一本正经地教训起司马英和司马军,教导他们俩在社会上要如何为人处世,在单位里要怎样尊敬领导,怎样对付同事,等等,等等一些社会上时髦的话语都让她给搬上了饭桌子。司马燕那一副小大人的劲头和语气,惹得坐在她身边吃饭的郝大方只想笑,心里寻思着,孺子可教,说不准以后兴许真会成为一个人物。
一家人吃完中午饭,几个孩子已经快到了上班的时间,他们放下碗筷,抹抹嘴巴都走了之后,司马祖这边立马就放下手上的茶杯,急忙地往裤子口袋里装了二盒大鸡牌子的香烟,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他的猫眼打火机,忙得他连跟在厨房洗刷碗筷的老婆打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溜出了他们家院子的大铁门,一路直奔南菜市场而去了。
这一路上,司马祖挺着胸膛,扬着老鼠脑袋,倒背着粗黑的双手,学着他们村里的会计李铭那副派头,迈着四方步,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鲁南地区的民间小调,在南菜市场里溜达着玩。他溜达遍了南菜市场里的各个角落,各个摊位,两盒香烟都散光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小商小贩们也都知道了他儿子司马军,今天早上已经正式地在市自来水公司工作的事情,他这才洋洋得意、牛气冲天的在一些人的奉承语言里,在一些人的羡慕、嫉妒的脸色中,以及那些各种各样的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眼光之下,摇头晃脑的一步三摇晃地拽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