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的烈日毫无遮拦的直射在大地上,将地面上所有的暴露映成一片惨白的色泽,人来人往中,空气在高温的烘烤下,甚至出现了异样的扭曲,透过那自地上缓缓升起,悬浮于半空中的扭曲气团,连视线都不可避免的曲折异常。
持着油纸伞,一边小心的遮蔽着灼人肌肤的阳光,一边轻轻擦拭着额角的汗珠,于小雪只感到脑袋有些轻微的昏沉,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从没像现在一样,觉得一阵阵的倦意接连不断的涌上心头,布满全身,这种既不是劳累,也不是辛苦的感觉,根本就没有来由,乃至于,说不出任何的理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的压在自己的身上,那不可抵抗的沉重感,压得她总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似乎,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可能就此昏迷过去,一睡不醒。
“小雪,你怎么样了?还觉得不舒服吗?”见于小雪稍微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走在她身边的陈靖仇不由停下了脚步,关心的问道。
“没事……”看陈靖仇这么关心自己,于小雪心里隐隐有点开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只是觉得有一点头晕,可能最近连续生了几场病,还没有痊愈,所以才会有这些感觉的吧……”说到这句,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信不过这个理由,说出来也只是安慰一下同伴们吧。
一旁的拓跋玉儿看在眼里,微微摇摇头,轻柔地扶住小雪的肩膀,柔声道:“小雪,如果真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们,别这么勉强自己,身体是自己的,爱惜全靠自己啊。”
听到拓跋玉儿的劝慰,于小雪心头一阵感动,微微摇首道:“谢谢拓跋姐姐,我真的没事,就是稍微有些头晕,只是头晕而已,没什么大碍的。我们还是快去抓药吧,然后回去给陈老师傅熬药要紧。”
陈靖仇张了张嘴,最后只得道:“那好吧……但是,小雪,如果坚持不住的话,一定要给我们讲。”
于小雪粲然一笑,轻轻推了陈靖仇一把,“没关系的,陈哥哥,你就别担心我了,难道我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看着两人略带担忧的眼神,于小雪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她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确实患上了某种未知的疾病,害怕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拖累陈哥哥和拓跋姐姐,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宇文太师的阴谋差不多已经快要进行到最关键的地方了,而自己却非但不能帮上大家一丁点忙,反而还要让他们分心照顾自己……
她不经意间捂住了额头,这个动作似乎已成了她的一个习惯,虽然现在好好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疼痛起来,痛得像是要被整个撕裂了一般。
确定走在前边的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后,于小雪才重新小步挪动起来。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陈哥哥和拓跋姐姐肩并着肩走在一块,有说有笑,开心的样子,自己便会情不自禁的在心中微微泛酸,这样的心情令她没来由的觉得些微的难受,总想追上去,总想插在他们的中间,总想……和陈哥哥聊天的人,就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疏远感?
那蓦然间生出的疏远感,就好像,自己跟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类人,自己和他们从来都不在一个世界里。这样的感觉,在现在,尤为的强烈,仿佛,自己会在某一天就此离开他们似的。
好难受……
她轻哼一声,捂住了额角,那里又开始痛起来了!
而在离她不到十步的距离外,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却丝毫没能察觉到小雪的异常。
“玉儿姐姐,你说,宇文太师真的会……杀掉那三十六万百姓吗?”陈靖仇不敢肯定的问道,他犹豫了很久才说出口,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还是太残忍了,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抛弃了所有的人性,所有的良知,视生命如草芥。
“或许……”拓跋玉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尽管做事有些冲动,但仍然掩不住拓跋玉儿那颗聪慧的心,其实,依她之见,假如宇文太师真能为了当皇帝而设下灭绝人性的万灵血阵,纵然中途被他们阻碍,到最后他也必定会重新发动当时失败的阵法,到了他这种眼中只有龙椅皇权的地步,区区三十六万性命也只不过是再进一步的踏脚石而已,“如果我那时不是那么弱的话,绝对要提前杀了他,纵使一死,也好过让那宇文太师祸害天下来得好。”她恨恨的一咬银牙,不甘心的低喝道。
“希望我们和郡主联手就可以挫败太师的阴谋吧。”陈靖仇自我安慰道。
“阿仇……”拓跋玉儿忽然停了下来。
陈靖仇疑惑地看着她,也不由停下了步伐,问道:“玉儿姐姐,你怎么了?”
拓跋玉儿似乎是思虑了很长时间,然后才慢慢开口说道:“阿仇,有一件事,我说出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什么事?”陈靖仇这次是真不明白了。
“阿仇,莫非你从来就没有觉得奇怪过吗?”拓跋玉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道:“为什么独孤郡主要这么帮助我们?她对我们的帮助,有时候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她还甘愿冒着和宇文太师彻底决裂的危险,冒险收留我们。难道,你不觉得独孤郡主对我们太好了,对我们的帮助有些过头了吗?”
“这个……这个我真的从没想过。”陈靖仇莫名的感到一阵羞愧,脸也不禁红了起来,虽说一路上有许多事情实际都是拓跋玉儿在拿主意,但这些拓跋玉儿都能看出来的问题,自己却偏偏没察觉到,怎能不令他羞愧难当。
“总感觉,独孤郡主在一些事情上隐瞒了我们什么……但我又找不出丝毫的破绽,要么就是确如她所说的那样,要么……”拓跋玉儿猛的一甩头,也许是自己这段时间一路奔波,操劳过度而出现的幻觉吧,希望是如此吧。“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赶紧去抓药吧,还得快点赶回去。”
“谢谢玉儿姐姐能体谅师傅的难处,师傅他老人家这般为难你。”陈靖仇叹息一声道。
“没什么,这也是应该的吧。”拓跋玉儿的脸色一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微微侧过了脸,就在她故意将目光转向一旁时,却有另一样东西进入了她的视线。
两个人,一位高冠的老者,以及一位红色衣裙的少女。
这两个人并肩走在一块,在这条大街上,凡是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朝一遍绕开,就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在不觉间推开了似的。
说实话,他们的样貌很普通,普通得就如同街边任何一个路人,走过去也就走过去了,没人会注意他今天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吃过没有,正准备干什么去。但是,拓跋玉儿最终惊奇的发现,自己在看过一眼后,却再也忘不掉他们的容貌了,一如他们平静似水的举止,那种存在感,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是那样的醒目。
随着两人的逐渐走近,拓跋玉儿揉了揉双眼,那名少女悬挂在背后的,不正是宇文太师的随身佩剑吗?
那把剑,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即使宇文拓从没在她面前拔过剑。
她怎么会有宇文太师的剑!
“阿仇!”拓跋玉儿一把抓住还在兀自往前走的陈靖仇,“阿仇,你快看那儿!”
“玉儿姐姐,你……那把剑!”陈靖仇一看之下也是吃惊不小。
似是发觉到两人正在看自己,那名少女忽的转过头,对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自他们身旁擦肩而过,一刻也未停留。
“阿仇,我觉得我们应该跟上去瞧瞧。”拓跋玉儿立刻对陈靖仇说道。“嗯。”陈靖仇也是同样的想法。
“小雪——快来!”他们回过身,对正自捂着额头,面现疼痛之色的于小雪喊道,见于小雪似乎没有反应,再回头看时,那两个可疑之人已快要走出人群,心急之下,只得再次喊道:“小雪,等下你就先自己回去,我们稍后就回来!”然后拔腿就往红衣女子所行的方向追去。
“呼呼……”浑身不停地打着微颤,于小雪已经听不见陈靖仇他们的喊声了。她不断地微喘着,就像发烧一样,那种时而寒冷时而酷热的极度不适感弥漫了她的全身,她想说话,但却一句都说不出来,每一次,每一句话,每一个词,临到嘴边了,便全都变成了无谓的喘息声。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啊!
她想大声喊叫,想高声呼喊出自己此时的感觉,但无能为力,旁边的人流犹如海潮一般,一波接一波的从她身旁走过,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没有一个人看过她一眼,更没有一个人俯下身来问她怎么样了。仿佛,自己只是一个空白的人形,一个本就虚无的幻影,从没有任何人注意过自己是否存在。
就仿佛,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准确的说,就仿佛,这个世界,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的消失了……
什么都没剩下,除了自己。
呼呼……
愈发粗重的喘息声在耳畔回荡,她踉跄着走到街边,好不容易扶住一根柱子,维持住站立的姿态,目光所及之处,再没一个东来西往的人影,似乎被狂风席卷过的街道独独剩下自己,孤独的一人,一望皆空。
来……
冥冥中,一个空灵的呼声替代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来哪里?
来这儿……
她松开了扶着柱子的手,极端不适感瞬息涌上全身,一时间支持不住,侧倒于地,咬紧牙关,拼命爬了起来,向着心中指引的方向,一步,又一步,艰难的走去。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好像,如果去了,自己一定能找到答案。
来吧,快来吧……
你是谁?
于小雪的心里莫名的恐惧,就像小时候,和弟弟小朔相拥而眠,夜半时分,被噩梦所惊醒,那是同样的感觉,孤单而又无助。
来了,你就知道了……
再也无力支持,她双膝跪倒在地,奋力支撑着身子不至于彻底倒下,完全是下意识的行走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
终于,等到你了……
缓缓抬起头,一袭褐红的长袍无风自动,那一头古铜的长发,以及一对奇特的瞳孔,近在眼前。
那么,找回你自己吧……
一蓝一褐的阴阳双瞳,刹那间,宛如穿透了她的内心。
啊——
她痛苦的呐喊着。
陈哥哥……快来……救救我……
…………
独孤宁珂的眼瞳瞬间紧缩。
再回头时,那个家伙,竟然还在那儿。
她压下心中暴起的惊疑,看到他,即使有再大的不快,即使知道隶属对立的双方,自己都会忍不住发笑。
隐隐的,不仅不讨厌,还很喜欢这种感觉。
…………
“咦,你不是……”浑身披甲的卫兵拦住了快步奔来的人,仔细一瞧,发现竟是独孤郡主身边的一位侍女。
“这位侍卫大哥,劳烦向陛下通传一声,就说郡主娘娘有要事派奴婢前来禀报。”一身绿衣的单小小对卫兵恭施一礼,说道。
见单小小一脸的紧张,那副焦急的神态绝不是想装就能装得出来的,于是回道:“那好吧,姑娘且随我上船,先在殿外等候片刻,待我禀报陛下后再通知你。”
“如此就有劳侍卫大哥了。”单小小感激的一笑,跟随在侍卫身后登上了龙船甲板,目光却飘到了遥远的西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