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试的闹剧结束后,宫中显得十分的太平。
朱越文在吏部埋头苦干,少与吏部其他的人有过亲密的接触,虽然吏部尚书多有赏识之意,或明或暗地想要朱越文站在钱易行一边,但都被他以官小位卑,不敢高攀之由给回绝了。吏部尚书只当他还在试探阶段,也没有太为难他。
李如忠在庭州也是恪尽职守,由督察提升为参军,可直接面对军队参与一些意见。他在安抚哗变兵士的事件中有功,这个提升相当的合情合理,即便是庭州的其他官员心中多有腹诽,却也想不出阻挠的理由。
太后许多天没有叫赵墨去请安,既然太后没有叫,赵墨也懒得主动去。不过可苦了蒋少辉,每天都得两头跑。太后见他勤勉,更是青睐有加。由于当今天子与太后对蒋少辉都很器重,整个宫城内的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
窦显则每天躲在阴暗的角落不知在干些什么,邓宪最近回到了御史台,帮着御史台训练新来的探子。
赵墨悠闲得很,下了朝后多在藏书楼看书,皇家的藏书楼藏天下奇书,赵墨觉得自己读书少,应该要好好补习一下文化知识。
转眼已是夏至,天气热不可耐,赵墨从藏书楼出来时已是日暮黄昏。残败的阳光撒满平整的青砖之上,泛起了幽幽的青光。赵墨看着顿时有一种清凉之意从脚底泛起。
去御史台看看吧,那里应该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不出赵墨所料,刚一踏进听风堂,他就觉得全身的毛孔都缩了起来,原来身上的汗液瞬间冷却。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陛下到此何事?”窦显用平得不能再平的语气问道。
“无事,就是想看看御史台是否适合避暑。”赵墨在听风堂转了一圈,觉得无处不凉快。
“臣记得陛下几个月前曾被下毒,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事,不妨也让邓大人搭搭脉,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症状。”
赵墨听了窦显所说,才记起来自己从流翠宫搬到龙华殿的原因。既然窦显提出来了,而且他现在也没啥事,便把手伸到了邓宪的跟前。
邓宪鞠了一躬,把满是褶皱的手搭上了赵墨的手腕。赵墨只觉得邓宪的干如枯木的手冰凉如水,如一具死尸的手一般。
搭了一会,邓宪原本舒畅的额头稍微皱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赵墨疑惑地问道。
“陛下所中的毒是软骨散,此毒溶于水中,无色无味。若有人连续半月吸食,则会手脚尽麻,不能动弹;若吸食一个月,茶饭不思,寝不能寐,最后只能是形如枯槁,不成人形。”
赵墨听后有些惶恐,幸好自己机灵,见身体有些异样便从流翠宫搬了出来。
“难道我的身体里还有残留吗?不然卿何以知道?”赵墨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此毒一旦吸入,就会遗留在体内,轻易不能排除,尤其是各大穴道里面。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陛下的真气因此不能从穴道内逼出。”邓宪回答道。
赵墨这段日子只是将真气在体内运转,未曾运功,所以并不知邓宪所说的事。他试着将真气从风池穴中逼出,果然如邓宪所说,这道真气被堵在体内,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他慌张地问道:“卿有何办法可解?”
“好办。因为陛下所吸食的不多,只需每日用强大的真气将穴道里的软骨散冲散,之后服用臣为陛下所配的药,半月可尽好。”
听邓宪这么说,赵墨也放下心来。
不过邓宪的眉头还是紧拧着,不曾放松,赵墨觉得奇怪,问道:“卿哪里觉得不妥?”
“臣只是觉得软骨散配方中的几味药草极其难得,多在北汉才有。而北汉除了在边境开了马市,并未与我朝有什么经济往来。不知这味药草是怎么得到的。”
“可能是民众从北汉带过来的?”赵墨试探着问道。
邓宪摇摇头,说道:“不可能,要配一小瓶这种软骨散,需得几车那种特殊的药草。陛下吸了数日软骨散,也就是说下毒之人所有的软骨散不止那么一小瓶,药草需求量巨大。而且……这个配方只在皇宫有。”
“只在皇宫有?什么意思?”赵墨问道。
“这个配方出自御史台的一位用毒行家之手,由于材料难寻加之过于歹毒,市面并未流行。”
赵墨想起了李天景死前的模样,那个样子不知道吸了多少软骨散。只是邓宪现在才跟他说起,难道李天景之死和御史台没有丝毫关系?
下毒的人肯定就是钱易行,只是钱易行和北汉那边有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到底是与北汉有勾结,还是说钱易行的门下不小心窜入了北汉的人?
“卿何以知道朕有内功?”赵墨突然傻傻地问道。
邓宪扑哧笑出了声,碍于对方是天子身份,又恢复严肃的样子,说道:“陛下第一次来听风堂时能在窦大人散发的真气中自由出入而不受干扰,由此可见内功深厚。”
赵墨恍然大悟,悻悻地说道:“说的是,说的是。”
由于钱易行的问题难解,赵墨也懒得再想,一股脑丢给御史台去调查,拿了药道了声谢就走了。
窦显看着赵墨渐行渐远的背影,向邓宪问道:“钱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已经查明,钱大人控制下的盐场和丝厂的管理者,是因为触犯过律法而被朝廷抄家的商人,钱大人将那些商人弄出狱后,花了重金聘请他们。有了这些精明而又胆大的商人的管理,盐场和丝厂自然是蒸蒸日上。”
“你觉得要切断钱大人的财路,有什么难度。”
“商人重利,很容易就会倒向,就算不倒,杀了便是。只是一下断了钱大人的金库,大人就不怕他狗急跳墙,甚至是咬人吗?”
窦显叹了口气,说道:“时机确实未到,陛下那边还没准备好啊。”
转眼已是秋天,秋试在即。秋试是专门为鸿胪寺和大理寺选拔官员用的,原本并不是受朝廷的重视,自然也不会受到那些士子的青睐。尤其是在李天景时期,秋试基本成了一个名词。大理寺至少还有刑部或是各个州县提升上来的人填补,而鸿胪寺则人才凋零,这个专与外国打交道的部门早已是门可罗雀。
朱越文上书要好好进行一次秋试,让鸿胪寺振兴起来。说起来要实现他自己的经世济民之策,没有鸿胪寺的协助,一切都是免谈。
赵墨批准了朱越文的上书,再加上上次春试没有选拔到人才,所以朝廷贴出通告,此次秋试有两场考试,一场是为进鸿胪寺和大理寺的士子准备的,另一场则是为想进三省六部的士子准备的。此外,为了吸引士子们去鸿胪寺,朝廷还特意提高了鸿胪寺各级官员的待遇与品级,并公告天下。
在朱越文的主持下,秋试很顺利地举行,所录取的状元得到了赵墨的认可。
鸿胪寺和大理寺欣然接受了新近的状元,给他们官职,不过三省六部那里就不那么好说话。由于是朱越文选来的状元,而朱越文被看做是当今天子的亲信,钱易行一方的人只得推诿着说是他们那里的人已然足够,若真要进去,则只能当候补官员。
钱易行并没有把朱越文放在眼里,只是一旦被他选为状元,那些状元们就成了他的门生。钱易行暗中给过那些状元们好处,而那些人执拗的很,跟朱越文一个德行。为了防止朱越文集结成一党,渗入贺国中央核心,在三省六部自然没有他们的位置。
“陛下,您看这事该怎么办?”朱越文跑到赵墨那里去诉苦。
“你觉得该怎么办?”赵墨闭着眼睛,边休息边说。
朱越文狠狠地说道:“要不是那个太尉大人从中作梗,这些才能之士便能为朝廷效力了。陛下应该惩罚一下钱太尉,达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若不然,整个朝廷都只能用些奸佞小人。”
赵墨不紧不慢,悠然地说道:“朕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在一片土地上长了一颗树,这棵树十分的巨大,遮蔽了方圆十里的地方,在这个范围内的村庄都看不到太阳,村民们苦不堪言。他们拿着斧子去砍树,没想到那棵树太过坚硬,即便是最锋利的斧子都只能在树干上留下一道细细地缝。这下村民们都没了办法,有人提议说一把火烧了这棵树,但村民们都说烧树的话树下的村庄也会遭殃。最后有一个人提议,说道,把那棵树所有的树枝全部砍光,再把剩下的树干、树枝一并烧掉,这样既不会殃及村庄,又可以让这棵树彻底消失。村民们照那个方法办,果然有效。”
朱越文仔细回味了一下赵墨说的故事,有些犹豫,试探着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先把钱太尉这棵大树的树枝砍掉?”
赵墨并不表示同意,说道:“你既然有了砍树的人,就得好好训练他们如何拿起斧子砍树枝,毕竟他们手上的斧子太小,也不够利,要砍树干确实很为难啊。”
朱越文原本凝重的脸有些放松了,他跪礼后匆匆走出龙华殿。
“你那个故事……”蒋少辉对赵墨嘿嘿地笑着。
“是不是很精彩?我刚刚才想到的。”赵墨得意地说道。
“那个村庄的人难道不会换个地方吗?一定得住在树底下吗?还砍树得砍倒猴年马月去了。”蒋少辉不屑地说道。
“……禁止跟朕顶嘴。”
两天后,那些未在鸿胪寺和大理寺的状元被朱越文安排为各地的主簿、参军、录事或者是刺史协助。在这些士子出发上任前,朱越文曾给他们讲过主要的职责、任务以及以后的考核标准、晋升的途径等等,甚至是在晚上,都在给这些即将上任的官员开小灶,尽管这些都不是他的责任,至于他说了什么,别人都只觉得是走上仕途所需要注意的事项而已。
吏部尚书对朱越文这种事无巨细地交待是嗤之以鼻的,觉得他是在把这些士子当小孩看待。朱越文淡淡地一笑,只是说是怕这些新官忘了自己的任务才会多加教诲的。
赵墨看着朱越文所做的一切,对旁边的蒋少辉说道:“朱越文带着这些人磨斧子,速度倒是挺快的,就是不知道这斧子耐不耐用,持斧子的人会不会没有耐心。”
蒋少辉接话道:“问题不是他们有没有耐心,而是你有没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