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待工动荡再伤别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注28)
为什么物探人总是聚少离多?总是让有情人思念无尽,魂牵梦萦,愁肠冷夜,鸿雁传书呢?
这次是燕儿先走,她又要去学校了。
“一定要等我。”她望着他,她的手抓住他舍不得分开。
“我会的。等你回来我就娶你。”他承诺。“这辈子只吃你的面条,馒头,萝卜,咸菜。”
“可是,我回来了你又要不在。”
“那我就带着你云游四海。”
她笑了。
是的,要笑,不要哭。曙光就在眼前,美好的日子就要到来。
“奇怪了,今年怎么还没通知我出工?”旭心里有些犯嘀咕。是啊,他的仪器已经淘汰,不知道仪修站对他是怎样安排的?况且,他所在的队去年所有的工作量已经干完,一直还没有新的任务量下来,难道就这么一直闲下去吗?
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妙的。因为,买房子还差一大笔,他太需要出工挣钱了。一处内部的福利房子很便宜,但他不想去。他要在县城安家,将来能够更方便的照顾爹妈。家里的那点田地也可以顺带种上。他不想扔下那一小块地。因为,他爱土地。
一直等到3月份,还没有消息。他只好去找表弟,帮他看店。是老姨家的表弟,表弟姑妈家有一家电脑店,做电脑销售,组装,维修生意,还兼做培训。这是一个学习新技术的好机会,也可以让自己有点事情干,至于给不给工资,无所谓。
电脑进入多媒体时代以来,市场大大扩展了。这是一个新的广阔的市场。整个县城只有两家电脑培训学校,表弟这家就是其中之一。此时的电脑一台售价将近万元!即使表弟不说,旭也知道,其中的利润空间肯定很大。
旭在这里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他第一次见到拆开的电脑,以及内部的所有部件。他羡慕地看着表弟娴熟地把这些部件拆来拆去,组来组去,一台全新的电脑就这样诞生了。装上新版的Windows98操作系统,再拷贝一些有用的程序,消遣的影音,疯狂的游戏……
电脑几乎是万能的。但从另一个方面讲,电脑不过越来越成为了大人们的游戏机,人们在电脑上消耗的时间越来越多。但是,人生本来就是很艰难的,为什么不让自己更轻松一些呢?几千年以来,人们为自己规定的各种各样的节日,很大程度上不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改善生活,轻松闲暇的借口吗?
旭并不喜欢请教人,他喜欢在旁边看,从观摩的过程中理解并记忆,自己暗中掌握。他当然是聪明的,而且学校里还学过一些计算机基础,学这些东西并不难。但最终他没有学会五笔。五笔的字根口诀太复杂。
已经到了7月份,是不是出工真的无望了?听说工资制度改革了,不出工的月份,工资只发70%,而且随着在家待工时间的增加,工资还会越给越少。处里还增加了两个新玩意:人才市场和劳务市场,长期不出工的人挂在那里,只能拿最低生活保障!这也太恐怖了吧?出工是完全靠各种补贴才挣得相对多一点的,现在这样发工资的模式,那野外比机关在收入上几乎没有任何优势了。而且,比县城地方上的大多数单位都没有了优势!工资降低了,那每年在外游荡好几个月,还有什么价值呢?
也许这是整个行业的趋势造成的。石油行业养的人太多了。物探局刚刚改制,从事业单位改为企业单位。这就意味着,物探局以前每年从总公司拿拨款,现在变成了自己出去闯市场争合同。钱来得难了,当然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听说要开始进行优化组合,减员增效,买断工龄,下岗,内退。全国各地都已经闻风而动。最先动作起来的是纺织行业。郑州,石家庄,保定,东北,这些传统的工业基地,很多人都买断,下岗了。有些厂子卖给了外国人,中国唯一的乐凯胶卷也要和外国合资。
设在涿州的几大中直单位,也正在走下坡路。这些单位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开始破败了。以前不是一直很稳定吗?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与轰轰烈烈的下岗买断相应的,则是教育市场化、医疗市场化等新的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流行的说法是“甩包袱”。
旭刚刚踏入社会还不到两年,他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出现如此之多的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同样,物探局也有了一些风吹草动。作为国有企业,中直单位,物探局肯定是躲不过这次风潮的。
燕儿就要放假了,毕业了。分配到哪呢?他没有去为她分到一处而努力,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微小了。这肯定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可是这个时候,仪修站的通知到了。要他去单位参加英语培训班。他早就等不及了!
这次处里安排了很多培训班,有英语培训,有驾驶培训,更有安全培训。据说办这么多培训班的原因在于今年一处出工队伍很少,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给大家集体充电,工资全额发放。这是好事。
更有消息说一处正在组织去尼日利亚出工的队伍,正在选拔人才。中亚也招到标了。相对于国内勘探市场的逐年萎缩,国际勘探市场正在稳步增长。可毕竟只能有一小部分人能到国际上去。旭知道,仪修站还有那么多前辈师兄没有出去,他更不能幻想。先在国内干吧!可是至今国内还没有一个队出工的消息,真是让人着急。
旭参加的是英语培训。这个培训班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找几个课本念念而已。这些课文他早就读得不耐烦了。
来之前,他给燕儿留下一封信。要她毕业后过来找他。他会去TJ西客站接她。可是燕儿最终没能来。燕儿妈妈坚决反对她来,原因很简单,“你俩算是什么关系?怎么能离开家,单独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不怕人家笑话吗!”
他去了队长家几次。在队上的时候,队长对他很好。去年“十.一”的时候还问他有没有写过入党申请书?旭说当然写过,学校里就已经是入党积极分子了。可是队长让他再重新写一份。作为队上的入党积极分子,参加队党团组织的各类学习活动。这让旭很感谢队长。这是队长对他的信任,和对他工作的肯定。没有什么比获得肯定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按照马斯洛的理论,人的需求有五个层次: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情感和归属的需求,
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这个时候的旭应该处于第三层和第四层,即情感归属的需求和尊重的需求。而队长的需求层次在哪里呢?他似乎已经达到了需求的最高层次,即自我实现的需求。但旭心里想,队长应该还有一个更高的需求:帮助他人的需求!
出工的消息来得很突然。
8月底,有一个队要去南疆,仪修站派他加入这个仪器组。仪器就是去年火焰山三维的那台系统二。出工和上新仪器这两件事都是旭梦寐以求的。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临行前,旭又去了队长家。队长对旭的离开有些不太满意。他的队再有一个月左右也要走了。这次是去北疆。他希望旭能留在他们队。旭很感谢他,但最终还是现实的好处摆在面前:既能马上出工,又能上新仪器,一举两得。这是一处最好的一台仪器,跟了这台仪器就意味着有干不完的活儿。最终他也没有认真考虑队长的意见,还是走了。
燕儿已经安排了工作,姑妈给她找的。在县城的一所直属初中学校教学。现在她正在家里,做着工作前的准备,她得把她所有的书,物品,被褥全都搬到学校刚分给她的单身宿舍里去。哥哥要开自家的面包车把她送到那里。听到他马上又要走的消息,她显得很是惊愕。她太不想让他走了。她多希望旭能帮她搬东西,也让旭认识一下她的新的落脚处,更可以一起建设和装扮那个小屋子。也许,那里还将会成为她俩临时的小家。
可是,这次出工太紧迫了。只给了两天的探亲假。尽管旭也很不想走,但他不得不走。他必须响应单位的任何召唤,服从单位的任何工作安排,无论是去哪里。“当差不自由,自由不当差。”这是常挂在奶奶嘴边上的一句话。奶奶是深有体会的。爷爷当八路打RB鬼子的时候,不也是经常这样吗,无论多深的夜,多冷的天,上级突然来一个通知或者情报,就要立刻转移,谁都不知道第二天夜里会在哪里睡觉,更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第二天。奶奶的眼就是为了爷爷而哭得近乎失明了的。
他最终还是说服了燕儿。燕儿答应他,她会把自己的那间小宿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贴在现在屋里墙上的黎明、林志颖这些影视明星的画全部撤掉,换上满屋子的玫瑰画。她还答应他,在床边挂上一对双胞胎宝宝。她还答应他,照着相片里的样子,为他俩画一张素描像,给他寄到XJ去。她还答应他,用他给的钱去买一个小空调扇,夏天避暑,冬天加湿。她更答应他,冬天再冷也要把窗子开一个小缝隙,防止像他小时候那样……
他的燕儿又开始啼哭。
“分别是悲伤的,但是我们大了,不要哭,哭会让青春更快地消逝,会让青春更早地收起尾巴。”
“要笑,要勇敢面对生活,要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快乐,哪怕只是点滴,我们也要尽力把它放大。”
“要笑,要善对身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要勇于战胜困难,要学宝钗落落大方,勇敢平和;不要学黛玉那样整天悲悲切切;要学小燕子快乐,但不要学她没文化。”
“要笑,要学会憧憬未来,未来在向每一个人招手,你善对它,它也会善报你。”
“明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娶你,我们不住小宿舍,我们住大房子,带暖气的,集体供暖的大房子,不让乌黑的煤块污损你嫩玉般娇柔的手。”
“你要多吃饭,多吃肉,不要害怕会长胖。瘦弱是病态美,丰腴是健康美。”
“我要健康的你,我要健康的你给我生健康的宝宝。”
“不要给我打毛衣,你的眼睛需要保护,我要你的眼睛,能够清晰地看到我。”
“等我,耐心等我……”
旭是一个善于幻想的人,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成了善于思考的人,善于总结哲理的人。他是有些成熟了。
他的燕儿一直在用力点头。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呢?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些关心嘱咐的话语,她何尝不懂呢?不用他说,她都知道!可是他说了,她更知道了,他是如此地爱她,牵挂她,放心不下她!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因为我的不舍而放弃你的事业,你去吧,不要不放心我。我等你!”
她这次真的好坚决!
爱情不光要爱,还要理解,互相理解,理解万岁!
…………
她要给他看一个秘密。
她拿出一个自己缝制的,绣着一个同心结的小包。
她要他自己打开看。
里面却是整整齐齐的,一张张汇款单,和一张张百元纸币!
都是他给她的钱,给她上学零用的钱!
“你数数,多少?”她问。
“51张。”他回答,他有些不解。她为什么不用他的钱?
“这就对了。”她说。“将来,我会把我的工资,分成三份,第一份是我的生活费,第二份上交给妈妈,第三份和这5100块钱放在一起,将来我们买房子用。”
“这点钱能买几个平米?”他问。
“能买几个平米,就买几个平米!我也要为我们的家作贡献!”她回答。
“你本身就是最大的贡献!”
这次,真该轮到他哭了。
他感到,她为他真是费尽了心血。她爱他甚于爱她自己!她不光爱他,还把自己的所有,从金钱,到灵魂,从过去,到未来,全都交给了他!
这次轮到她安慰他了。
“乖,不哭……”,“好好工作,不要总想我……”
真的吗?多么言不由衷!怎么可能不想你呢?灶王爷都不会相信!
她为他亲手抄下一首诗: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注29)
又写下一首词:
愁肠欲断,正是青春半。连理分枝鸾失伴,又是一场离散。(注30)
掩镜无语眉低,思随芳草凄凄。凭仗东风吹梦,与郎终日东西。
字如其人。灵透,秀气。
可是,情思无尽!
她拿出一个钱包来,把写着这两首诗词的纸片装进去,双手递给他。她要他时刻带在身边。
里面还有一张她的照片。
她也要他留下几个字。留什么呢?此时她对他的爱和怨反而激起了他的豪情。他挥笔写下: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注31)
燕儿笑了。也许她更喜欢他这样。
她问他:“你的志向是什么?”
他回答说:“入党,娶你,当技术尖兵。”
她有些不满意:“就这点儿志向?”
他回答:“目前就想到这么多。”是啊,他必须一步一步的走,他从来不敢幻想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说:“你应该把娶我的目标放在最后,等那两个志向成功了再来找我。”
他不同意:“那怎么能行?也许会等太久的。”
她说:“没事,十年总没问题吧?我能等你。”
他更不同意了:“十年?十年太久,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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