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瓶酒下肚,再加上陈橙甜甜地叫着几声“刘哥”,刘砯的话匣子渐渐地打开了。
“我大学毕业来到这里,也是从一个实习生做起的,然后转正做了一个办事员,然后用了十年的时间,成为了一个科室的副主任。这是用无数的加班、熬夜、出差换来的,我把自己最美好的青年时光献给了设计院。”刘砯仰头喝下满满一杯大乌苏。
“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嘛。”枫子觉得刘砯今天情绪有些低落,就安慰道。
“没关系,再熬十年也出不了头。”刘砯苦笑。
“为什么?你业务能力那么强,应该会很快得到重用的。”大飞好奇地问。
“这要等哪个科室主任退休了有位置空出来才有可能,一个萝卜一个坑说的就是这种现象。”刘砯觉得这些兄弟伙很单纯,就像自己刚毕业时一样。
“可我认为是金子总会发光!”冒号说。
“说得好,但在这种体制下,处理人际关系比提升业务能力重要。”刘砯淡淡地说,“宁可不做,也不要犯错。不做事的人永远不犯错,做事的人一旦犯错就会被大家记住。”
“那业绩靠什么来保障呢?”陈橙觉得疑惑。
“靠组织背景和原有的渠道就能保证不会饿死,所以在这里不需要创新。再说这也不是个人企业,追求业绩干什么?在这里干多干少工资都一样。”刘砯举起杯和大家碰了下,又一饮而尽。
“如你所说,那这不是浪费人才吗?那你干嘛还呆在这里?”枫子递过一支烟给刘砯,他摆了摆手没有接。
“以前我也是每天一包烟,现在抽不得了,这里出问题了,肺部支气管扩张。”刘砯指了指自己的胸。
“支气管扩张,不是大病吧?”枫子不以为然,他还以为是小时候得过的支气管炎。
“这是一种肺部的不可逆性损伤,换句话说就是一辈子治不好的病,你去献血都没人要。”刘砯继续说,“以前经常出差跑项目,有时一出差就是一两个月,得了风寒没时间去治疗,拖着拖着就成了大病。”
“既然干多干少工资都一样,那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拼呢?”冒号举起酒杯敬刘砯。
“我觉得应该是信仰,还有就是对组织的衷心。”刘砯很认真地说。
“如果在一个组织中衷心且有能力的人得不到提拔,没有用武之地,那离覆灭也就不远了。”陈橙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就是由于有了信仰,不计个人得失和毁誉拼命工作,才学不会阿谀奉承,学不会回旋,而被小人算计。”刘砯很失落。
“能讲讲吗?我很想知道。”枫子关切地问。
“分管我们科室的李副院长心胸很小,而且还嗜酒如命。遇上这样的上司,我们做下属的只能舍命陪君子,每天喝得翻江倒海、步履蹒跚。而且这位上司,还有K歌和打麻将的爱好,有时候一天的时间就耗在酒桌上了,落下的工作还得自己再加班。”刘砯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你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但你的笑容还不能变形。特别是那些不喝酒的人,真是遭罪。每次陪他去各地站所考察,下面的机构知道李副院长要来,都要精心安排人员分几次接待,要是一次全部出来,那就全军覆没了!”
“他很能喝吗?”枫子又问。
“能喝个屁,也就七八两的酒量。端起一杯酒半小时都喝不下去,话多。有次我和一个同事陪他去某地的设计所检查工作,晚饭喝了,宵夜又换了两个地方喝酒,一直喝到凌晨,他还兴致勃勃、滔滔不绝,我和同事就准备请假回去休息了,结果他大发雷霆,当着很多人的面扔酒瓶砸我们!”刘砯一提起这个人就是深恶痛绝。
“那后来他就给你小鞋穿?”陈橙追问。
“那还用说?几年前,院里要开一个全体站所的大会,专题研究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我做的前期调研,所以我有5分钟的发言时间,从科室的角度宏观阐述。在我发言之前是安排一个专家具体讲细节,结果那天专家临时有事来不了,李副院长就让我把专家的稿子也一起讲了,还特意交代一把手要留大家吃午饭,所以让我讲的时间不能短,至少要在一个小时之上。”说到这里刘砯脸上漏出讽刺的笑容,“我就老老实实地按领导要求讲了一个多小时,下来后,李副院长还表扬我随机应变能力强,结果……”
“结果怎么了?”枫子跟着着急。
“结果他在一把手面前说我擅自改变会议议程,讲话又长又臭,喧宾夺主,目无组织、目无领导。”刘砯语气有些激动,“在日常工作中更是处处为难……”
“你可以去向一把手解释啊!”陈橙插话。
“不是没有想过,但我没有把握一把手一定会信我,李副院长是中心组成员,有更多和一把手接触的机会,也有更大的话语权。”刘砯很无奈。
“既然是这样,那你怎么不离开这里呢?”枫子反问。
“都怪年轻时贪图体制的安稳,现在温水煮青蛙,上有老下有小,岂是说走就走?”说到了痛处,刘砯很难过,“再说,我现在这些过时的知识也就只能在设计院混混,出去的话拿什么竞争?”
枫子听出来了,刘砯在这里过得不快乐,原因无非是既无法忍受当前的状态,又没能力改变这一切。人都是这样,可以像青蛙一样被温水煮着,但却不能像青蛙一样死得心安理得。
“你只要不像李世民一样就可以出去闯荡一番嘛!”冒号忍不住发表了一下建议。
“为什么是李世民?”大家都惊讶于这个逻辑。
“他最笨啊!别那么笨就行了!”冒号直言不讳,刘砯没听出个因果关系来,用手直挠头。
“为什么啊?”大飞实在憋得慌。
“如果他不把唐僧放走,而是自己留着吃了,现在不还是大唐盛世吗?”冒号一副童言无忌的样子。
“TNND的,你是猴子派来搞笑的吗?”枫子狠狠地瞪了冒号一眼。
沉默良久,没有人再说话。枫子也许明白了刘砯今天为什么请他们吃火锅喝啤酒,刘砯是在枫子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身影,他想借这种方式和刚毕业的自己来一场对话,也算是一种缅怀吧。
“当我知道你们四个人一个也不愿留下的时候,我既心慌又庆幸,心慌的是找不到人给我干活,庆幸的是,你们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做出选择。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勇敢去闯吧,祝福你们!”刘砯说到这里起身喝完杯中酒,转身离开。
“辞职不是逃避当下,而是选择未来”这句话被枫子生生咽了回去,这种场合说多了都是泪。
望着刘砯的背影,枫子感慨良多,他终于明白了那些领导为什么不正眼看人,也明白了在这里业绩不重要,人才也不重要。刘砯的话语中透着无尽的绝望和悔恨,但枫子并不认同他的想法,枫子觉得对自己深思熟虑过的事都没必要后悔,因为它曾经一度就是你想要的,后悔没用,要么忘记,要么努力。
人各有志,此刻,枫子还是打心底里感谢刘砯在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说出的这番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