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潭镇到莫琊画室,徐笑是一路沉睡过来的,在他看来漫长的时间在路上,如果不好好利用,那是莫大的浪费。虽然学校雇的面包车在这路上跑起来还是非常颠簸,但徐笑的睡意一直没被打断过。
昨日晚上,和妈妈交谈过后,徐笑一直写小说写到三点多钟,然后才眯了一下眼。
徐笑觉得自己和妈妈这一次的深谈是很有必要的,他需要让妈妈了解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先做一次沟通。自己目前的情况,已经可以让自己母亲不用太担心以后家庭的经济问题,若是顺利的话,大学毕业之前徐笑已经能积攒到一笔钱,然后来实施新的计划。另一方面,徐笑觉得妈妈应当有收费教学的意识,不能总是将应得的利益推出去。
俞依虽然性子上不是很适应这种变化,但还是接受了徐笑的想法。别的不说,仅凭一架钢琴就要8000多元,如果不收费的话,那多久才能收回这钱?何况以后按徐笑的说法,还要大量地购买钢琴,总不能老是依靠办美术班的钱来贴补吧?
这么多年民办教师当下来,俞依也是吃尽了苦头,虽说听闻自己民办教师的身份很快就要转正了,但是那些失去的难道还能补回来?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做母亲的别的帮不上,也只有尽量支持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一到画室,带队的吴越彬老师和五个学生都惊呆了。本来校长将这些同学安排到莫琊画室,学生们并没有反对,但对徐笑这样一个大学生办的画室,还是有些看不上眼的。但这一下进了画室,看到有二三十人在画室中画画,一切都显得那么正规和有秩序,都让他们非常惊讶。再看看墙上挂着的画,一下子心里头什么小心思都烟消云散了。
徐笑让江云辰安排一下新来的同学住宿的问题,没料傅井忠自告奋勇地接了这件事。
高支非和季节都在帮学生改画,看到徐笑进来,高支非眨了一只眼算是打了招呼,季节则是嫣然浅笑了一下,徐笑看到一条绿色的挂绳就挂在季节白皙的颈上。想起妈妈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它可价值不菲”,突然感觉手腕上的佛珠有些烫手。
吴越彬老师要住宿上一天,一方面是自己想逛逛师大,他也是师大地理系的毕业生,趁此机会重温一下大学校园的气氛。另一方面按照校长的要求,要考察一下莫琊画室以及附近培训班的教学情况。事实上,他进画室的一瞬间,就感觉到这里完全承担得起校长的嘱托。这是一种感觉,一个多年老教师特有的判断。
安顿好吴老师的住宿后,约好等一下一起在饭店吃饭,徐笑就回画室让几个学生帮着开始绷画布和做底子。时不我待,能早一天都是好的。又跑去电焊师傅那里,看那委托定制的“五角星”,一看效果还不错,又让师傅再修补了一些细节,雇了一辆三轮车将这五角星拉了回来。120厘米的长宽尺寸,几近画布的大小。徐笑请木工王师傅做的油画内框,尺寸就是130厘米见方的。
将焊出来的五角星用细铁丝悬挂在黑色衫布的前方,几边都固定住以后,又开始打灯光,选择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在聚光灯与日光灯的映射下,旧铁皮焊成的五角星也散发出其独特的质地美感来。
可升降的油画架就架在静物前,架画布的地方虚位以待。
拉上高支非、季节和吴老师一起用过晚饭后,徐笑开始熟悉一下十一中新来的学生,脸都还熟悉,名字却有些对不上,赵铭算是让他对上号了,而刘天民、梁兴智、徐丽敏以及暑假过后才开始学画的郑小红都完全对不上了。
老规矩,先检查习作,再集中讲解,然后布置新内容,最后徐笑一个个单独辅导。当然重点的还是新来的四位同学,他们拉下的内容是太多了。
学生人数又多了起来,现在达到33人了,如果还是全让江云辰一个人管理,会让他花费掉比较多的时间。今天傅井忠的表现让徐笑有了个新的想法,想让他也承担起一些职责来。像新来同学的住宿安排、规章制度学习以及熟悉生活场所等,是不是可以分分工来做?
每天的点名,作业的收缴以及卫生的安排等,都需要花不少时间。
现在看傅井忠的画画水平进步很快,素描速写都挺平衡,也不清楚他当初为什么会到师大艺术系来进修,他学画画的想法是什么?
带着一些疑问,徐笑站到了傅井忠的身后,看他的画。
傅井忠站了起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我总是学不好你画的那样,还是很粗糙。”
徐笑微仰着头组织一下自己的语言道:“我倒觉得你没必要以为我标准,你看我目前画的素描,都刻画得比较精细,似乎哪个方面都顾及到了,但这并不是好素描的唯一标准。你画的画,看起来不精致,但造型准确,体积关系充分,还很有力度,只要按这种方法再提高下去,那也是好素描。精细并不是好画的唯一标准,‘画得好’才是标准。”
傅井忠闻言道:“我是竭力想和你画得一样,可是我总做不到,可能我性格上不太能画那么细腻的画,只好这么画下来了。”
“你画的画有点像雕塑,这挺好,而且画面里有一股狠劲,这也很好。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有情感的作品是最有品格的,而你也具备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肯定自己的优点,而不是盲目去学别人。”徐笑慢慢地说着,然后一字一句道:“一个好老师,是能发现并肯定学生长处的老师!”
这句话徐笑说得有点像每几个字中间都隔了顿号,让傅井忠有种警醒。
发现,很难;肯定,更难。每个老师都希望学生画成自己一个模式,那样在教学上会轻松顺利很多。要实现“因材施教”,那得建立在老师水平很高的基础之上。
一个老师自己都不能发现学生的长处,如何让他肯定?在画画中犹为如此。
“很多学生可能基础不好,但也许有很多方面是老师也远远达不到的,这在画画中很正常。”徐笑对思考着的傅井忠说道:“画色彩以后,我一定能发现某些方面远超过我的学生,也许他画的时候是无意识的,但作为好老师,应该敏锐地发现这一点。”
傅井忠闻言道:“现在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希望学生只要按照自己说的那样去画就可以了。”
“所以他们也算不上好老师啊。”徐笑的嘴角轻斜,笑道:“我既然准备了当老师,那自然就想当一个好点的老师。提高自己的眼界,这是最起码的要求罢了。”
傅井忠身上突然间散发着一种热量,感觉自己又充注了一股动力一般。
“你是明化县的吧?怎么会想到师大来进修的?”
“我原来在一个木雕厂上了几年班,可是画画的基础不好,所以一狠心就来进修了。”傅井忠说起来的时候,表情有些沉重。“我没想到其实在进修时,主要也是和同学学的,老师教得很少。我就是从你这里,学到不少东西。”
“大学里是这样,从老师那是学不到什么的,除非老师是有真材实学的,而且还愿意教你。你这样进修化了多少钱?”
“一年要一万!我勉强凑够了5000元,就交了一半的进修费。”说到这,傅井忠甚至有些悲愤,对他而言5000元钱是他能凑出来的极限了,问题是学习的效果太差了。
“明年还是算了吧,不要学了,要画就在我这里画。你以前在厂里,一个月能拿到多少钱?”
“一个月140多一点,如果成为小组长的话可以达到200左右。”
“那是不多,你又不是学徒。你现在多大了?”
“我都已经24岁了,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木雕厂的工资就这样,厂长也就三四百,最多就五百吧。行情就是这样,老板也不可能发太多钱给工人。”傅井忠的眼神中有些迷茫。
停了会儿他又说道:“我二哥是当兵的,自卫反击战的时候牺牲了,政府发了300块抚恤金。大哥一直在家,劳动力也很好,但也只是能勉强过过日子。我爸是不太会动了,做不了什么事,我妈还能带带孩子烧烧饭。这次我出来进修,我把家里分我的那份房屋与地基都给了大哥,说好以后父母就由他来抚养了,我自己想在外面闯闯!要是一辈子像我大哥那样过,我有点不甘心。”
“放心吧,你以后会活得不一样的。你喜欢画画吗?我说的是不为了工作单纯的喜欢。”
“我很喜欢的!说实话,我看你这画室有时候还想,要是一辈子像你这样靠画画来养活自己,那就算没白活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养活自己,是很开心的。”
徐笑在思考傅井忠的话有多少实现的可能,也许自己应当培养一个助手,可以分担自己的一部分工作。至少能培养出一个美术教师也好,可以帮自己上上课。明年、后年、再以后,学生只会越来越多,问题是傅井忠愿意吗?能做好吗?也许当自己培养好他以后,他又跑到别的培训班去了呢?甚至自己去办画室呢?
但总要给傅井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是不是?
“你这个愿望能实现的,如果你脚踏实地的话,我可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