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很快进入后半夜。这是人一天中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候,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此时在北宁城外,一道道黑色的身影正在慢慢的靠近城墙。
连城是连美的公子,但是在黑旗军中,却只有身先士卒的份儿。此时,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哨正悄悄的滑进护城河。
一架架木梯从士兵们的头上传过,然后在夜色中架在了护城河的两岸,同时,还有不知多少的黑旗军士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的泅过了几米宽的河道。
‘呯’,第一声枪响突兀的传来,瞬间之后,整个北宁都淹没在了密集的枪声之中!
“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被惊醒的法军指挥官大声询问着。
“是中国人!他们……”
士兵的回答被枪声打断,随后,从黑暗中也不知道窜出多少头上缠着白布条的人影,向城门猛扑!
“守住城门!不要让中国人占领城门!”
北宁的守军共有两千多人,除却驻守城中的部队,四门的守军不过八百多人,一个门也才两百来人。黑旗军一哨也有一百多,又是猝不及防之下,那里能挡得住?
陈尚发带着士兵很快控制住了西门,随着城门缓缓打开,无数人影从黑暗中涌入,一边跑一边从怀中抽出白布缠在头上。
连城找到陈尚发,“陈叔,成立情况怎么样?”
陈尚发道:“我已安排了两个哨去控制城里的兵营,另外一各哨袭击法军的弹药储备库。将军呢?”
连城向后一指:“在后面,陈叔安排一个指路的给我,我先带着人去增援弹药库那边。”
陈尚发立刻叫到:“小三子!”
很快,一个毛头小伙子跑了过来。“大人……”
陈尚发一指连城,“带着连公子去增援弹药库!”
小三子应了声是,随后对连城道:“公子跟我来!”
立刻,一队人马向城内跑去……
黑旗军的士兵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入,随着入城的士兵不断地增加,法军的抵抗则越来越少,当天边映出朝霞,北宁城的枪声也停了下来。
太原。
寅、卯交时,以刘文谦带着的五百精锐为核心的黑旗军两千余人,换下了守了一夜的滇军士兵。一个时辰后,远处的旷野中出现了法军的身影。
波里叶没有选择夜袭,他知道己方的优势在于火力而敌方的优势则是兵力,夜袭虽然可以让自己的士兵靠的更近,更容易发挥白刃战的优势,但也同样会损失火力的优势。
在战斗刚开始的第一天晚上,他没必要这样做。
即使没有读过“曹刿论战”,从军多年打了无数次仗的波里叶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的道理,所以这一次,他打算一下子就投入全部的兵力,利用中国士兵重新装弹速度慢的劣势抓住时机猛烈冲击敌军阵地,用刺刀逼迫敌军屈服。
而且他仔细的研究过黑旗军之前的几次战斗,尤其是同样为拒城而守的山西之战,波里叶反复研究过多次。他认为,如果在一开始库尔贝就以全部兵力压上,可能在当天——最多在次日——黑旗军就崩溃了。正是因为库尔贝一次又一次的‘添油战术’,才造成了法军大量的伤亡和士气的低迷。
波里叶当然不打算犯同样的错误,所以他决定在今天压上自己的全部兵力,一战定乾坤。
但是今天的战局一开始就有些不顺。
部队距离敌军阵地尚且还有一百五十米,中国人就开始射击了。那些土猴子像地老鼠一样藏在壕沟里,露出地面的还不到半个身子,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法军想要击中目标也几乎不可能。
波里叶一开始也并没有着急。
这么远的距离,自己的士兵无法打中对方,对方同样也很难打中自己的士兵。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对方的射击精准度明显比昨天的士兵更高,部队已经开始出现伤亡,而且,最让他感到担心的是,敌军射击的节奏不对。
没错,就是节奏。
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进行射击的时候就像是演奏音乐,是有着自己的节奏的。只有乌合之众打出来的枪声才会一片散乱。一名久经战场的将军仅凭对手的枪声就能分辨出他遇上的是强敌还是一盘散沙。
昨天负责防御的部队虽然称不上是一盘散沙,但今天的部队却明显是一支精兵。
这让波里叶对今天的战局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必须要打乱敌军的节奏!”波里叶心想。敌人躲在壕沟里,靠步兵的射击肯定难以奏效,唯有依靠炮火的压制了。
“命令炮兵各部,将火力尽可能的投放到城前的敌军阵地!”
“是!将军阁下!”
传令兵迅速的通过旗语将波里叶的命令带给了炮兵,法军的射击目标很快做出了调整。
1.65英寸速射炮的压制效果并不理想,因为射程有限,速射炮的阵地完全暴露在城头清军哈奇开斯机关炮的火力之下,当法军开始调整密位之后,速射炮阵地也同样遭到了清军的炮火压制。
遇到同样命运的还有65mm行营炮的阵地。清军同样拥有一些65mm行营炮,另外还有为数不多的75mm克虏伯山炮,这些火炮的射程都在5000米上下,法军的行营炮阵地自然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所幸,波里叶手中还有射程为8000米的80毫米1877年型加农炮和射程为9700米90毫米1877年型加农炮。这些火炮都布置在清军炮火无法企及的地方,现在成了波里叶最大的依仗。
太原城头。
看着遭到法军炮火密集轰炸的城外阵地,丁槐不无担忧的道:“刘军门,现在是不是该让吴将军的伏兵出来了,洋鬼子的炮火太厉害了!”
刘永福看着城下,脸色阴沉的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敌人的炮火也就前两轮密集一些,随着我们的炮火对近距离敌军炮兵的压制,仅靠射速缓慢的大口径加农炮,城外的部队还扛得住。”
黑旗军和滇军的炮兵在炮术上和法军炮兵相差甚远,但是即使是这样,多少也能干扰到法军炮阵地的射击,只要法国人的速射炮无法发挥最大威力,仅靠威力巨大但是射速慢的大口径加农炮,城外的黑旗军一时半会倒也的确扛得住。
毕竟,对于防御法军的大口径加农跑而言,深深的战壕甚至比厚重的城墙更有效。
由一百五十米到五十米。这一次,法军在进攻中付出的伤亡远比昨天多了很多。
清军像昨天一样,再次从城门中冒出大队的援兵,准备阻挡法军的冲锋。但在法军炮火而强大干扰下,新出现的清军的射击准确度大打折扣。
三十米。
法军的炮兵为了避免误伤,已经停止了对城下阵地的射击,改为压制城头清军的火力,刘永福终于下令,让埋伏已久的吴凤典部全线出击。
清军又进行了一轮齐射,这时候应该是他们上弹的时候,以清军的训练水平,这大概需要8到10秒的时间。则么长的时间,足够自己的士兵跑到那道壕沟之前了!
就是现在!
“冲锋!”随着军官们的一道道命令,原本还小心谨慎的法军士兵猛地窜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向眼前的清军阵地扑去。
与此同时,从城内冲出来的清军也没有继续上弹,而是一样的装上了刺刀,向迎面而来的法军冲了过去。
但这不重要了,波里叶相信,强大的法兰西战士一定会用刺刀折服那些懦弱的中国人,虽然他们现在还有勇气,但随着他们一个个的被刺刀穿透,当鲜血开始喷射、哀嚎声笼罩四野的时候,他们的那点儿可怜的勇气就会丧失殆尽,然后,就会是如同北宁一样的溃败。
第一次对太原的讨伐因为狡猾的中国人和懦弱的、提前投降的法军士兵搞出来的‘人质’而破产,这一次实际上是波里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黑旗军的正面作战。
他不得不承认,以前的那些传闻的确是真实的。这支同样由中国人组成的军队和他在北宁所遇到的军队,以及他在世界任何一块儿殖民地所遇到的抵抗力量都不一样。黑旗军表现的更加顽强、更加勇敢、更加镇静也更难以对付,至少当他的炮弹打进太原城中的时候,他们没有像北宁的清军一样四散逃命。
但也仅此而已了。
波里叶对自己的士兵更有信心。当法军开始展开白刃战的时候,也就是胜利来临的时候。
三十米,5秒,三次呼吸的时间。
局势瞬间变化!前方的阵地上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波里叶脸色大变!
刘文谦所带领的五百精兵中有四百人是黑旗军的老营,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是黑旗军精锐中的精锐,其中有些人甚至参加过第一次纸桥战斗。其余的一百人则是从两千名士兵当中优选出来的,每个人也都参加过至少一次和法军的战斗,并且人人身上都有军功。
就是这样的五百人,配双枪。
刘永福手上没有那么多的短枪,所以五百精兵只有不到二百人配备了柯尔特左轮手枪,另外三百多人则是在格拉斯1874型步枪之外,又增配了一支m1878。
当法军进攻到50米的距离时,三百多名配备m1878型连发步枪的士兵在射出格拉斯步枪枪膛中的子弹后,就已经更换了射速更快的m1878。在法军开始冲锋的最后五秒时间里,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射出至少3发子弹。
而柯尔特1873单动式左轮手枪的射速在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的手里足可以形成每秒两发的射速。
三十米的距离,5秒,两千发子弹。
面对法军的密集突击队列,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几乎弹无虚发。清军的阵地前立刻出现一大块儿空间,那是因为原本在那儿的法军全都倒在了地上。
波里叶仔细研究过山西之战,他清楚的看到当阿尔及利亚步兵在对清军驻守的浮沙村阵地发起白刃战的时候所取得的摧枯拉朽般的效果。同时,他也清楚的看到了当清军在向由那些阿尔及利亚土著士兵把守的阵地发起反攻时,又是如何被他们用刺刀给一次次的赶回去的。
正是因为如此,波里叶才会坚信当自己的战士发起白刃战的时候,他一定会取得胜利。
可是,他忽略了最后一战,哪一战,黑旗军重新夺回了阵地。
其实这也不能怪波里叶,因为负责编写战斗记录的文员为了美化法军,对那次的战斗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中国人卑鄙无耻的在白刃战中继续射击,造成了土著步兵营的重大伤亡,阵地最终被中国人重新占领。”
波里叶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继续射击’是一个什么概念,因为当时在阵地上的土著步兵全军覆没,而他也无法去找库尔贝核实当时的情况。
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那应该是来自于城头的速射武器的压制。因此,在今天的战斗中他特别嘱咐在最后时刻自己的哈奇开斯机关炮和格林机枪一定要压制住敌人城头上的速射火力。
他的士兵坚定地执行了长官的命令,也成功的压制了城头的火力,但是他们谁都没想到,黑旗军还有另外一手。
与此同时,由城门中涌出的滇军士兵也迅速的跨过了壕沟,扑向了惊魂未定的法军。
法军后队,炮兵的阵地非常好找。如今无烟火药还没有推行,那里的白烟腾起的最多,那里自然就是炮兵主阵地。
当黑压压的清军摇着大旗杀向自己的炮兵阵地的时候,波里叶万念俱灰。随后,已经几乎失去判断力的波里叶被卫兵簇拥着,和其他溃兵一起向城东逃去。在他们身后,是随之掩杀的上万名清军。
此役黑旗军、滇军以总兵力一万六千余人,从里、外两个方向对法军进行阻击、围歼、追击,共击毙、俘虏法军三千多人,加上第一天的损伤,法军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